27.第二十六章
陵夜赶到坤虚泽时，坤虚泽外只有司琰一人。
他疯了一样扯着司琰，“颜儿呢？颜儿呢！”
司琰垂着眼，没说话。
陵夜回头看向薰华塔，薰华塔和之前那座不一样，他一到这里就看到了。
上颜去了哪里，答案昭然若揭，陵夜只是不愿相信。
他突然就冲进结界里，冲到薰华塔下。
百丈高塔，没有进塔的门，就算有，上颜也不会在塔里。祭塔的代价是神魂俱灭，陵夜一向清楚明白。
陵夜从来都是个清醒理智的人，此刻却越理智越痛苦。
他很想毁了这座塔，很想将里面的六合浊息拖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即使那团浊息根本没有人形。
他最终只能狠狠一圈打在塔上。
一拳又一拳，双手鲜血淋漓。
司琰过去拦他，才看到他的神情——双眼红得能浸出血，额上青筋爆出，面色惨白得吓人。
“阿颜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陵夜死死地看着他，突然苦笑出声，一下子瘫跪在地上。
“颜儿......”他喃喃着，“你骗我......”
“颜儿......”
他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
“你说想去看九阑山的雪，想看青要山的桃林，想去北海，想去陶泽......你说你想看天地长安，你说想让师父陪你走遍六界......”
“你不要师父陪你了吗......”
“我终究，还是没能，护你一世长安......”
司琰从没见他这般失魂落魄过，他似乎毫无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司琰叹了一声，踏出结界，看着坤虚泽外黑压压的人群，冷声道：“魔尊为解六界危难，以身祭薰华塔，洪荒之劫已过，望各族好好整顿，若是搞出什么乱子，休怪本尊，不念旧情。”
洪荒之劫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上颜已逝，陵夜这副样子，整顿六界的担子全落在司琰身上。司琰揉了揉头，回头看向薰华塔。
“阿颜......”
陵夜在薰华塔下枯坐十日。
他一直保持着那失魂落魄的姿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丹铭在结界外看着心急如焚，又进不去结界，最后只能去打扰司琰。
司琰这几日也过得煎熬，身心俱疲，见丹铭来找他，摆了摆手。
“你就让陵夜那么呆着吧，上颜死了，只有他自己才能走出来，别人劝都没用。你这么闲，还不赶快回去管着神界。”
“我担心尊座他想不开，魔尊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平日受点伤尊座都心疼得要命，突然之间魔尊逝世，这打击太大了。”
“陵夜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他不会抛下他的责任的，就看他多久能缓过来了。”
司琰所言非虚，三日后，陵夜从坤虚泽走了出来。
他脸上看不出悲痛，依旧是那冷峻的模样，司琰却分分明明看出，陵夜的眼睛黯了。
以前是眸中有万千星辰，现在星辰落尽。
司琰没再说什么，陵夜接手神界魔界诸事，仔细收拾着洪荒之劫后的烂摊子。
各族为帝神回归而感到欣慰——不愧是最深明大义的帝神，妻子死了也依旧理智沉稳。帝神与魔尊虽说是政治联姻，但共事那么多年，肯定会有感情的，帝神为魔尊暗自神伤了那么久，真是重情之人。
月镜身子恢复过来后，帮着重整魔界。
照理说上颜已逝，景御江岚也就义，衾缘心智受损，魔尊之位由月镜来接最适合。
魔族几个长老联名请求月镜继位多次，最后月镜颁布了诏书。
诏书内容简练——魔族不再有魔尊，魔尊是对上颜的尊崇，魔族无人有资格称尊位。
依照魔尊遗诏，魔尊的画像全部焚毁，不得流传于世。
魔族暂由月镜魔君打理，日后再定何人继位。
六界一切又渐渐恢复如初，逝者已逝，即便逝去的是三尊之一的上颜，日月轮转依旧。
陵夜在洪荒之劫后便昭告六界，由丹铭接自己的衣钵。他慢慢将事务丢给丹铭，然后一个人离开神族云游六界，司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洪荒之劫后万年，陵夜将面临他的第九道天劫。这一年陵夜哪里都没去，将自己关在云月泽，足不出户也不见人，云月泽的侍女仙官都被他遣散了，偌大个云月泽只有陵夜一个人守着。
司琰最后在寝殿找到了他。
推开寝殿的门时，司琰吓了一跳。
他打量着满墙上颜的画像，一边打量一边往里面走，看到站在屏风前的陵夜。
陵夜手中持了支笔，在画一扇屏风。
“原来你在云月泽谁也不见，是在画这个。”
陵夜放下笔，“有事？”
“你的天劫快到了。”
“我知道。”
“你不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司琰卡了卡，“这道劫非同小可，一点差错就是魂飞魄散，你长点心行不行！”
“嗯。”陵夜漫不经心理了他一下，将笔放回桌案上，朝殿外走去。
司琰看着他给殿外的海棠浇水，快被他气死，但又说不得。
半晌，陵夜倒先开了口。
“我会在坤虚泽外渡劫，你来看就行，别惊动六界。”
“坤虚泽，你这是想着，万一渡不成还能和她葬在一起？”
陵夜没解释，开始下逐客令，“你先走吧。”
第九道天劫，过之，绝情弃爱，不过，魂飞魄散。
陵夜站在坤虚泽外等待天劫降临，手心里攥了朵海棠花。
八十一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劈在陵夜身上，闪电交加，陵夜的身板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摇晃，只是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司琰看着电闪雷鸣中的陵夜，愈发感觉不对劲。
过了这道天劫，脱胎换骨成就更高的境界，怎么陵夜这个，完全没看出对他的境界有提升？
司琰越看感觉越不对，又不能冲上去打断，他四下走着，绕道侧面时突然发觉陵夜在干什么！
“妈的！这人疯了！”
陵夜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破碎，他的背上多了数道焦黑的伤痕，深入骨子，其上电光闪烁，每一道天雷都被他引到后背，引入那些伤痕之中，渗入骨子里。
他根本没有在渡这场天劫，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罐子，用自己的身躯承载天劫，将天劫封在自己体内！
司琰阻止不了他，他这是在找死，但若是自己现在上去打断他，他立刻就会死。
司琰彻底清楚了陵夜的心思，他不愿绝情弃爱，他不能忍受这辈子不爱上颜，哪怕上颜已经死了，哪怕上颜的死让他痛彻心扉，他也要带着这种痛苦活下去。
他现在只能期望陵夜这个办法能成。
将天劫引入自己的身子，这比渡劫还艰难千百倍，哪怕是成了，此后也要日日受尽天劫折磨。
陵夜此行决然，他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不愿绝情弃爱，也不愿撒手让自己魂飞魄散。
六界几乎人人以为他和上颜联姻是为了稳固六界形式，他们也没有解释。
上颜死了，如果自己绝情弃爱或是魂飞魄散，那六界又有什么能证明，他和上颜真正爱过？
陵夜一生淡然洒脱，唯独这件事，无比固执坚决。
八十一道天雷，被他完完整整封进自己体内，天雷散去的一刻，陵夜终于坚持不住，跪在地上，依靠墨绝撑住身子。
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披在身上，掩盖住那些恐怖的伤痕，抬头看向司琰。
“看到了？”
司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怎么和六界说，麻烦你了。”
“你还能活多久？”
“无所谓了。”
陵夜带着这身永远好不了的伤痕渡过了四万年。
四万年后，他再遇上颜，她变了容貌，变了名字，变了身份，变了感情。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忍住心中那份狂喜，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
司琰问他后悔吗？
他从没后悔过。
等待四万年，他一直是在等那个不归人，当有一天，不归人突然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是没奢求过让慕因记起自己，但自己还能活多久终归未知，又何必徒增伤心？
一切在缗渊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是彼此一生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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