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市有鬼
听从荀忌的建议，夏侯瑾再访裴家。裴危页身子恢复了大半，将红珠置于黄沙中。黄沙散了有聚，聚了又散，几经周转，才凝聚出一副诡谲之景。看起来像夜市，灯笼高挂，但洛都近年不太平，夜市惨淡，从未见此等热闹之景。细看之下，灯笼上有两字——鬼市。
“关于鬼市，裴某也是道听途说。据传在日暮之时，在槐树上刻上三刀，鬼市之门便会开启。”
“裴大郎主既知鬼市离奇，为何不冒险一探？”
好奇心人之常情，若是换了夏侯瑾，不管是真是假，定会亲身验证。裴危页却道，人鬼殊途，既明知是鬼市，自然是要远之。夏侯瑾心中疑云更浓，一向正派的裴大郎主亦相信怪力乱神之说，莫非真有其事？据传裴危页的叔父裴楷逝世时，曾梦见不祥之兆，难道亦是真的？
——
不见不敢断言，是真是假，一探便知。县衙院中正好有一颗老槐树，日落西山时，夏侯瑾于槐树上刻三刀，眼前果然有光门浮现。他持刀穿过光门，景色瞬变，只见大红灯笼高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边，各种小摊贩朗声叫卖。高楼此起彼落，七十二行，应有尽有。
奇怪的是，摊贩均戴鬼面，不露真容。
路过一座独木桥，桥头老妪卖鬼面，她自己也戴着鬼面。前边有两个小摊贩，挑着货担过独木桥，也以鬼面遮脸。老妪道不戴鬼面不过桥，此乃鬼市的规矩。入乡随俗，夏侯瑾无奈，只好掏一两银子，买了鬼面。继续往里走，客人便多了。夏侯瑾混在人群中听他们谈话，少数是鬼市常客，多数和他一样，也是第一次来，东张西望，入眼皆是新奇之景，难免激动了些。结伴的有，形单影只的也有。
夏侯瑾在人群中穿梭了许久，决定寻个落单的伴侣。
他留意到前方不远，有个身穿青色素袍的郎君。郎君身形瘦削颀长，背着琴，通体一股儒雅气质。夏侯瑾以为是儒生，觉着应是个好脾气之人。
“郎君贵姓？鄙人复姓夏侯，可否有幸与君同行？”
“免贵姓嵇，单名一个珏字。”
夏侯瑾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姓甚名谁全说了，倒显得他不够磊落。
“嵇郎君来鬼市，可也是看中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非也。不是买，而是卖。”
说完，嵇郎君甩动长衫，退到街边上，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铺于地面，取琴同时旋身盘腿而坐，朗声吆喝道：
“广陵止息一曲，五两银子---”
这下夏侯瑾才恍然，原是嵇延租家的小郎君，昔日任职前，夏侯瑾曾有幸得嵇延租良言相赠，至今不敢忘。坊间传闻，嵇延租家的小郎君，亦擅丝竹琴瑟，有经世之才，洒脱之态像极了他的祖父嵇舒夜。常有嵇舒夜的仰慕者前往嵇家听琴，每每听完便感慨，听小郎君一曲，犹如嵇舒夜尚在。
可怜夏侯瑾囊中羞涩，只得拜别嵇珏，继续往前走。
他想找玉石行，打听红绿双珠，希望会有所获。
——
正当嵇珏卖曲卖得尽兴时，来了位紫衣小郎君，也戴鬼面，负手在嵇珏跟前徘徊，徘徊一次给五两银子，来来回回竟给了五十五两。
“阿珏兄长这般糟践广陵曲，就不怕你家祖父半夜托梦么？”
嵇珏因而不再假装，他其实早就认出了紫衣小郎君便是化为男儿身的山思缘。他收琴起身，顺带把山思缘施舍的银钱也塞进广袖中。
“为兄想着，你让阿镜假冒你，定是来了鬼市。”
山思缘领着他沿着街走，边走边道：
“兄长寻我，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娘问，是否能推掉袁家亲事，娶你过门。”
山思缘呛到了，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忙道：
“背信弃义，岂是君子所为？兄长怎么说？”
“自然是如实相告了。袁家女郎入了玄门，一心向道，根本无心婚嫁。就算勉强嫁过来，也不会用心侍奉夫君，侍奉婆母。”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还瞥了一眼山思缘，“比起我们缘儿，自然差了那么一点儿---”
“兄长---兄长怎能这么说呢---”
面具下的脸烫得跟火烧似地，若是摘下面具，女子的娇怯便尽显无疑。
“怎就不能说了？就许你在你娘面前夸我，就不许我在我娘面前夸你么？再说，缘儿贪玩爱闹，除了缘儿的阿珏兄长，谁还敢娶啊。”
“你---不理你了。”
山思缘飞身上房梁，三下两下便没影了。
——
嵇珏心情大好，继续往前走。
路过玉石铺，见夏侯瑾从里边出来，便迎上去，道：
“夏侯兄欲往何处去？”
“广闻馆。”
山思缘不知去向，嵇珏想着闲逛也无聊，便陪同夏侯瑾一同前往广闻馆。广闻馆整体布局像是个茶馆，实际上是一个买卖消息的场所。两人走进一间厢房，屏风内有人席地而坐，隔着屏风只知后边坐着一男一女。夏侯瑾将全部积蓄掏出来，屏风后的人仍不开口。
嵇珏知道对方嫌钱少，便将山思缘打赏他的银钱借予夏侯瑾。
有丫鬟从屏风里走出来，拿走银钱回到原位，丫鬟的主人缓缓开口说道：
“红珠的主人乃鬼市之主，住在鬼市云楼之巅。”
话音落下，屏风后的男子忽然化作黄沙水龙，卷着侍女，冲出厢房，转眼便没影了。从不相信鬼怪的夏侯瑾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地上许久才爬起来。再看嵇珏，腰板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迹象。夏侯瑾心中犯嘀咕，嵇小郎君不像是初次入鬼市呐。
——
云楼高耸入云，一根柱子支撑着。也不知是何处寻来的工匠，竟有此等鬼斧神工之手艺。他尝试用轻功，试图飞上云巅，可没飞多高，就因为没有助力而重回地面。好在他身边还有嵇珏，嵇珏抚琴震动空气，以此传力，助他直上云霄。眼看离云巅楼阁不过一步之遥，却横空劈来一把刀，阻止他靠近。
“鬼市中有一鬼，你若能杀了她，云楼之门自会为你打开。”
是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冷。
“不知那鬼，是何模样？”
女子未作答，大刀劈来，夏侯瑾为了保命，只好离开云楼，回到地面。
——
“鬼市有鬼，是男鬼还是女鬼？”嵇珏见夏侯瑾摇头，便摸着下巴思忖道，“这人人都戴着鬼面，就算真的是鬼，也难以分辨啊。”
这正是夏侯瑾所担心的，更糟糕的是，他从未见过鬼，毫无头绪。
“小郎君可知，这鬼是何模样？”
“未曾见过，不敢妄言。只是听说，鬼的喉咙处有个洞。吃东西的时候，食物会从洞里钻出来---”
“等等，那个女子---”
面馆里坐着一女子，她身穿红衣，面条从嘴里塞进去，从喉咙洞里钻出来。夏侯瑾立刻拔刀，飞身一剑刺进女鬼心口。女子缓缓抬头，面具落下，喉咙处窟窿增大，两只眼睛不见焦距，似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据传，鬼魅眼中只有执妄，与执妄无关的，在鬼魅眼中，皆化作虚无。
夏侯瑾骇然，喃喃吐出四个字：
“乐家女郎---”
不是别人，正是嫁入卫家的那位乐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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