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生总是诸多无力

　　短短一个中午，弘昭寺就恢复了井然有序。寺里内部高层大换血导致权力机构如何洗牌如何变更变化什么的，陆映玹倒没心思问，她只是看着寺内走动的人群，想到了“井然有序”这个词。

　　沙加陪在一旁，一起看着佛殿中高高在上的巨大佛像，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来小晴出事的地方。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映玹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这尊佛像是哪位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才第一次有进寺庙，还是很小的那种。但是没想到，里面的塑像都那么大，倒了绝对压死人那么大，表情狰狞，看着特别吓人。”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表情狰狞’形容佛像的，你确定你没进错地方？”

　　“也许是因为我前世是个妖精或者坏事做得太多呢？”陆映玹轻笑了一声，依然仰着头。

　　沙加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道：“人世间恶事太多，而神佛太少，所以公平正义难求。你不能让现在的自己还必须遵循现代社会的标准。”

　　陆映玹终于摆正脑袋，转身看向沙加：“你可太高看我了，我的追求可不是公平正义这些。在我的价值排序里，秩序第一。”

　　秩序规则可以修改，但不能容人恶意破坏、肆意践踏。只不过如今，她维护心中价值的手段不一样了而已。

　　想到秦安，沙加也有事情要补充：“余念那边的消息说，是朗慧等人想拉秦际入伙，便让乐游出面，挑唆了秦际那个色鬼儿子，总之目的就是让擎天派与飓风山庄结仇。”

　　“那我当时的做法，岂不是正中别人下怀？”

　　“中不中的又怎么样？少庄主根本不把他们这些魑魅魍魉放在眼里，何况，难道你以为，以秦安的所作所为，飓风山庄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还会第二种做法不成？”

　　陆映玹又陷入沉默。

　　当时她在众人面前告诉秦安，她要收拾他，根本不是因为他对小晴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不该招惹飓风山庄。但是，她不知道在她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有多少人能明白她为何说这样的话。

　　如果她当时说是为小晴报仇，即便在她的本意里，也是因为小晴受到那般惨烈的重伤才处置秦安，在别人眼里，起因还是躲不开小晴被玷污侵犯这件事。

　　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小晴觉得，女人没了所谓的“清白”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身心的伤害可以修复，但是“清白”完全没有达到跟一条人命一样重的地步，不管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

　　陆映玹的沉默让沙加有些抓狂。这个女人看似平时什么都跟他说，但他能够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真正感受，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坦言过。

　　他能理解她对这个时代的抗拒，所以能明白她的眼泪，但这个女人无论怎么哭诉，都会把自己的内心感受和感情保留几分，自己沉淀和消化。

　　就像现在，她最需要的接受是杀人之后的心理辅导，而不是站在这个案发现场沉默。

　　只是，他并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这个时候，除了陪伴，根本给不了专业帮助。

　　好在，沉默了一会儿，陆映玹自己开口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看到小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沙加看着她终于面向自己的脸，并不打断她，只是示意，自己在倾听。

　　“并不是愤怒，而是无力感。因为无力，才感到痛苦，继而愤怒。”

　　“实际上，这种无力感我常有体会，案子输了赢了，都会有。案子办得越多，就越能看懂世事无常，人性复杂。看得越深越透，这种无力感就会越强。”

　　“当然，最让无力更改的事情就是，我竟然来到这么个地方，不想留，回不去。”

　　“后来，我觉得自己想开了，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无非就是规则和秩序调整一下而已。”

　　“可是，在我看到小晴的惨状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又重新回来了。如果在咱们那个时代，法院的判决书上还会写明重判秦安的原因，大多数人也能够理解。可是在这个还特么看中贞操这类狗屁东西的这个时代，小晴做为一个受害者，反倒会背负更沉重的东西。”

　　陆映玹的话说得很慢，停顿很多，她趁着每个换气的空隙，尽力调整自己，让自己得声音和情绪看起来很平稳。

　　沙加看着眼前的人强忍的模样，想起她那句“你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因为得罪我飓风山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秦安废了，秦际听了乐游的供词，对你就算有什么心结，这笔账，他也会算在朗慧和乐游的身上。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你抗了飓风山庄的名头，护了小晴，已经做得很好了。”

　　陆映玹勉强一笑，算是有接受了沙加的安慰。

　　其实，知道有一个别的人在面对自己相似的处境时，也会做相似的改变，确实是种安慰吧。

　　以后再杀人的时候，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心理负罪感了。

　　沙加听了这话，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像我这样一个男人都避不开杀人这件事，何况你一个弱女子。”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又一次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云行在泗州城里终于迎来陆璃一行的时候，已经天近傍晚。

　　微风徐过，凉意乍起，几个人在一片橘黄色的余晖中缓步而来。

　　云行的目光越过陆璃，落在陆映玹的身上。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听她的话，先带着小晴离开，现在回想起整件事，他依然觉得后怕。

　　这是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最近的人了。

　　幸好她安然无恙。

　　激动之情不受压抑，怂恿着云行扑上去，想要抱着陆映玹表达。

　　他忽略了陆璃的眼神，却被陆映玹的眼神阻止了。

　　她的眼里，传递的并不是他想象中劫后余生的后怕、庆幸或是激动，而是一片浓郁的沉静。

　　云行受到这眼神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不是她的哥哥，尤其现在，他的身份是一名大夫。

　　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了陆映玹几眼，他才开口说道：“小晴在房间里，林枫言在守着。你先去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看她？”

　　“我先听你说吧！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命暂时算是保下来了，人还在昏迷之中，三五日便能醒。”

　　陆映玹点点头，让云行前面带路。

　　其余人各自去休息或值守，只有陆璃陪在一旁。

　　他知道陆映玹和小晴相处得不错，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丫头能为那个小姑娘做到如此地步。

　　他隐约觉得，也许陆映玹的反应并非完全出于对小晴姐妹般的疼爱，但他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够让陆映玹身陷险境而不顾，一定要当众处置秦安。

　　尤其离开弘昭寺之前，她在沙加的陪伴下，又特意去了一趟出事的地方。

　　他很想知道两人的对话，很想知道为何在那种时刻，只有沙加被允许跟在她左右。

　　陆璃跟在后面，看着陆映玹在墨色渐浓的暮光中一步一步向前。

　　院子里本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越往前走，药味越浓，淡淡的药香也逐渐被越来越浓苦味取代。

　　云行在一扇门前站定脚步，回身看看陆映玹。

　　陆映玹自行上前，推开了房门。

　　更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环视了一下室内，陆映玹找到了床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绕过屏风，首先看到的是萎坐在床边是林枫言。

　　知道这人是林枫言，全是因为云行刚才说过他在里面守着，陆映玹几乎是没认出来。

　　这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直到她走到床边才动了一动，仰起头，双眼无神迷茫地看向她。

　　这样的憔悴的脸，这样无助的眼神，让人实在看不出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老大。”林枫言似乎认了很久才认出陆映玹，他张了张嘴，动了几下嘴唇，才沙哑地念出这两个字。

　　陆映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林枫言却抱住她的双腿，呜咽起来。

　　他很想痛哭，但云行说，睡着对小晴来说也是一种休养，他便不敢大声，怕把床上的人吵醒。

　　那时，他要冲回弘昭寺去找那个畜生报仇，可云行把他拦下了。

　　云行说，陆映玹会给小晴报仇，但若多了他这样一个武功不济的人，她便要分心保护他，反倒危险。

　　第二天，他听到飓风山庄的护卫向云行传递消息，才知道，原来那一夜，还有那样一场血雨腥风。

　　他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何感受。老大为小晴报仇才身陷险境；如果当时云行没有打晕他，他确实只会给陆映玹添乱；飓风山庄果然是不得招惹，诸此种种，一齐涌进他的脑海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了这么多，究竟有何用处。


　　(https://www.bqwowo.cc/bqw83876/5099643.html)


1秒记住笔趣窝：www.bqwow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ow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