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以憋屈

　　顾煜来的时候，陆映玹正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打哈欠，一身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葱心绿长裙，在朦胧的烛光下柔和了不少，反倒衬着那一身慵懒里增添了几分生气。

　　见人进来，陆映玹好歹是收敛了自己的坐姿，还让人上了茶。基础的待客之道，她还是懂的。

　　冲眼前端坐的面瘫做了个“请”的手势，陆映玹端起自己的水杯，开门见山：“顾煜，我其实是想尽快把咱俩的婚约解除的。”

　　顾煜眸光迸出一丝光亮，他一直都在期盼着这一天。

　　眼前的人却叹了口气：“之前毕竟受了柳成荫一掌，若是她干脆地道了歉，让我把这口气顺了，可能我现在已经在跟我哥商量解除婚约的事了。”

　　结果你也看到了，摊手。

　　顾煜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想得多了，心里就不是一点儿怨恨都没有，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把这怨恨放在谁的头上，陆映玹？自己？母亲？还是父亲？越想追根溯源，牵扯出来的恩怨情仇就越多，多到说不清谁对谁错。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跳动的烛光把她的五官描绘得更加立体深邃，也把她的目光映照得更加幽深平静。她明明说着置气的话，可神色和语气中不见半点情绪波动，就像他真的已经是个陌生人一样。

　　其实这样也好，他希望和她只成为退了婚事的陌生人，这总好过让他去面对两人之间那让他不知如何面对的渊源。

　　他相信她很快就会退婚的，凭他现在看到的她，凭陆璃口中描述的她，她会选择脱离这个漩涡的。

　　顾煜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时，他忽然笑了。也许是庆幸总算能够逃脱一个，所以他的笑发自内心。

　　本就是一张如诗如画的脸，一个不苟言笑的面瘫，毫无预兆地绽开了一抹笑容，那万丈光芒瞬间盖住了所有烛火，让万物失色，也晃瞎了陆映玹一双眼睛。

　　再怎么跑偏的审美也不能否认顾煜是个美男的事实啊！要是顾煜不是个渣男就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一点了。

　　正瞎想着，沙加出现在门口，朝倍感惋惜的女人点了点头。

　　比预想的要快一些，可见行动顺利。

　　陆映玹立即挥手送客，毫不留情地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多说的顾煜赶出去，然后关门睡觉。

　　因为心思都放在了阶级斗争上，陆映玹这一夜入睡得很快，也因为记挂着斗争结果，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

　　说是早早，也只是比自己以往起床的时间早而已。

　　卡妙和小艾稍感意外，赶紧上前汇报。

　　“主子，客院那边一盏茶前才闹了起来，眼下少庄主和云神医应该也往那边去了。”

　　陆映玹正在洗脸，温水扑在脸上，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把唇边的水珠都喷了出去。

　　这个柳成荫，做世家贵女的姿态也不做全套，哪怕随身带两个侍女，也不至于过了一宿才被人发现。不过也谢谢她如此，才没有半夜扰人清梦。

　　“沙加怎么说？”

　　“一切按计划行事，只是他事先隔着窗用石子点了柳成荫穴道，所以并没有被看到脸。主子可是要沙加进来回话？”

　　陆映玹摇头，看不看到脸，她都会承认是她做的，就这件事而言，细节无甚影响。

　　挺了挺肩膀和后背，做了一个深呼吸，陆映玹把自己调整到了庭审前的状态，气场全开。她此行的目的，是不能让陆璃替她背锅，当然前提是陆璃替她背的话。

　　卡妙和小艾感受到主子周身气势的变化，有些吃惊。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位主子连坑人损人都是懒遢遢的，就算当街踹人的时候也敛着怒气，怎么现在一副要跟柳成荫拼个你死我亡的气势？

　　身后两个小姑娘凝神屏气，陆映玹边走边想自己的事。

　　虽然说到底她仗的还是飓风山庄的势，但如果把这件事定性为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她不信柳成荫身后的青玉门能腆着脸把抢人家未婚夫这事当理说，毕竟这段三角债江湖上人尽皆知，早已容不得他们抵赖。

　　陆映玹认为青玉门让柳成荫来且只让她一个人来道歉，应该也是打了跟她相同的算盘。飓风山庄虽退出江湖，但势还在，不好太过得罪，又不甘太过抬举，所以把柳大美人一个深陷情网的女人推出来，飓风山庄反倒不好过分计较，到最后不管结果如何，深明大义的好名声他青玉门倒是一个都不落下。

　　轻哼了一声，陆映玹昂首跨进了客院。

　　前脚刚进门，就听见了来自柳成荫的指控和谴责：“我不管陆少庄主如何调查，我只想知道贵庄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待？”

　　柳美人轻缓的嗓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但明显低沉了许多，估计是趴在床上说话，影响发声。

　　不过这话里挑衅的意味倒是一点儿没受影响，说得像是飓风山庄已经把调查结果准备好了一样。

　　陆映玹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云行果然是跟陆璃一样站在外室的。

　　你看，神医也不是万能的，就比如这种时候，花骨朵一样年纪的花骨朵一样娇俏的美女，被人打烂了屁股，也只能让别的小姑娘帮忙处置伤口，誉满江湖的神医此时只能成为室内的摆设。

　　往前走了两步，派人打了美人屁股的陆映玹满脸带笑，正准备对着屏风和床幔之后的人开口，却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阻止了。

　　陆璃修长的手按在她的小臂上，眼神明白地传达着“勿动”的意思。

　　陆映玹微愣。

　　陆璃也有一息停顿。

　　刚才她进来时的模样明显不同于这一个多月的慵懒和漫不经心，周身好像都散发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从容和凛然，他下意识里明白她要做什么，但他不希望她那么做，甚至说不清为什么。

　　只不过，不跟他唱反调的陆映玹，他还是没有彻底适应，如此顺利地阻止了她，让他稍有愣神。

　　待回神，收回自己的手，陆璃转头对着内室说道：“柳姑娘放心，在下必定将调查结果据实以告。”笑容谦和，语气诚恳。

　　陆映玹却在这个人的身上清清楚楚看到了“耍无赖”三个金光大字。

　　其实有一瞬，她也闪过这个念头，咬死不承认，柳成荫无凭无据也无奈她何。只是飓风山庄无论如何也跑不了“守卫懈怠”这四个字，她不知道这四个字在陆璃眼里会不会上升到脸面和尊严的高度，所以根本没把这个当成可选项。

　　现在看来，少庄主倒是挺想得开的。这样也好，万一青玉门护犊子，柳成荫不吃亏他们就道歉，柳成荫受伤他们就炸毛，飓风山庄也有说辞，江湖这么大，青玉门总有一两个仇家，把耍赖进行到底就是了。

　　谁又看不出陆璃的打算？

　　柳成荫气得心乱蹦，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床单，直到关节泛白，才稳住心神，没有当场骂出来。

　　趁她在药效下熟睡，封她穴道，闯进房间，伤她却不用内力，只把伤放在如此难言难堪的部位，如此卑鄙如此下流的做法，除了飓风山庄那个骄纵嚣张的大小姐还能有谁？！

　　她还真是小看她了！本想着利用自伤给她跋扈的名声再添一笔，顺便挑起她和顾煜的矛盾，没想到她当场没有丝毫辩解，反倒背后做出如此无耻的行径！

　　可叹她没有证据，甚至连打她那人的脸都没看到，就算飓风山庄现在把所有人放在面前让她指认，她都指认不出来。

　　柳成荫咬牙，面子已经丢了，现在能做的只有为自己争取一点好处，于是她沙哑着嗓子开口：“那么眼下，我可还能相信贵庄的护卫？”

　　陆映玹一听这话立即想起来自己还准备了一段话要送给柳成荫呢，于是挠挠眉毛，赶在陆璃之前开口：“柳姑娘大可安心养伤，我会让顾煜全程尽心陪护，这期间正好你二人也多多培养感情，没准儿等我和顾煜成亲之后，还要和柳姑娘姐妹相称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疏忽了，应该随身带一条手绢掩嘴的。陆映玹笑眯眯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顾煜。

　　她其实不太确定柳成荫自伤是为了留在顾煜身边与顾煜多加相处的这个猜测，但她偏要这么说，反正她现在又不是真的出庭，还讲究哪门子举证规则，逼人自证清白这种事严重的时候能搞死人的，现在简直是不做白不做。

　　最后那句暗示要让柳成荫做小妾的话是临时想出来的，她不会嫁给顾煜，但不妨碍她现在拿自己未婚妻的身份气柳成荫个倒仰。

　　柳成荫确实气到差点吐血。

　　顾煜虽然看起来对她不同，但她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她想争取他的心，她想让他看到她的好，她想多和他相处，所以来飓风山庄的一路，她都借口中毒未愈把行程拖得很慢，甚至在快进入罗云镇的时候几欲晕倒，让顾煜只得在镇上停宿一夜。

　　她自伤的目的也在于此。顾煜把她从青玉门带出来，如若她在飓风山庄受伤，他就不得不尽心照顾她安抚她。所以她绝口不提道歉之事，想激怒陆映玹，却未能如愿。她自伤嫁祸陆映玹，想让她跟顾煜起争执，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愿望又再次落空。

　　如今唯有把顾煜绑在身边这一点好处了，所以她才说信不过飓风山庄的护卫，结果陆映玹大方、主动、耀武扬威地如了她的愿，又借机贬损她。

　　她不做妾，她也不做顾煜的妾，但她不能说，现在不是跟陆映玹在明面上争抢的时机，她也不能让顾煜误解她的心意，所以，柳成荫只得忍着万分屈辱，将这口恶气憋在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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