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距离那一夜，已过了大半月，阿苏不愿再回忆，微微仰脖，将茶杯里剩余的毛尖一饮而尽。茶杯刚放下，新来的小女史提着茶壶又斟满，还朝阿苏腼腆地笑了下。

　　阿苏不由想起了喜珠。

　　当初喜珠刚来彤史院时，年岁也像若彩这般大，生得白白净净的，是个美人胚子。共事三年，她去了一趟五峰山，回来时人就没了，心中难免有几分唏嘘。

　　她问：“喜珠的身后事办了吗？她家人来领她尸首了吗？”

　　听松叹息一声，说：“前天来领了，我亲自送喜珠出去的。她的母亲哭得说不出话来，真是让闻者心酸，”她敛了敛眉，又道：“说起这事，还请彤史怪罪。我送喜珠出去时，自作主张以彤史的名目给喜珠的丧钱添了十两银子。”

　　阿苏摆摆手，说道：“怎会责怪你？你做事周全，该夸奖才是。喜珠在我手下办事三年，手脚伶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莫说十两银子，二十两也是应得的。可怜喜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宫中稍纵即逝，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她重重地叹了声，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听松。

　　“没有你替我出丧钱的理，拿着吧。”

　　似是想起什么，她看了听松一眼，问：“喜珠在哪儿溺水？好端端的怎么跑水边去了？”

　　“太后娘娘前往五峰山礼佛，尚仪局的人去之有六。那天阳光正好，谢司籍想晒一晒簿册经卷，因人手不足便唤了我与喜珠去帮忙。”

　　“在何处晒？”

　　听松说：“本来是在尚仪局的门口，偏不巧把簿册经卷搬到门口后便来了大片云，久久没有散去，谢司籍瞧雾松园有空地，阳光也好，差了人问汪公公，得知今上不会经过雾松园后，才让我们把簿册经卷转移到雾松园里。我们来回了三四趟，第五趟的时候，喜珠急着出恭，”一顿，寡淡的眉眼浮起几分遗憾，“之后喜珠迟迟没有回来，我再见到喜珠时她已是秋波湖上的一具浮尸。奚宫局的冬公公查了死因，确认是不小心落水身亡。”

　　阿苏闭了眼，微微沉吟，道：“我知晓了。”

　　五峰山离长安颇远，回来花了几日的时光，舟车劳顿之下，阿苏有些乏了，往外瞧了眼日头，离落山还远着。听松贴心地道：“除了喜珠的事外，彤史不在的这段时日一切安好。”

　　阿苏对若彩道：“你初来乍到，有何不明的地方问听松便是。”

　　若彩连忙应“是”。

　　.

　　阿苏靠在椅背上假寐，直到日头落山了，才去点卯阁归还牌子离开尚仪局。宫女们大多住在掖庭宫，但凡有了品级的，譬如像阿苏这般的六品彤史，则在尚居宫有一间小小的独立的卧房，若是品级再高一些，譬如像崔尚仪那般得宠的，能在尚居宫里分到一个院落，院落里还有两三宫婢专门伺候。

　　不过阿苏不挑，经历过太后荣宠的五年，她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卧房虽小，但五脏俱全，她住得安心。

　　尚居宫的宫门有两重，两重门之间设有领牌处，进出都需记录。一般宫里下钥之后，尚宫局便不许进出了，若是女官当夜没有回来，又没有提前通报，次日便会受到盘查，严重者还需按宫规惩罚。不过，阿苏的彤史之位倒是比其他差使要轻松得多，毕竟是要记录帝王行房的，偶尔君王没有节制，一夜御数女，彤史也得详细记录。所以，有时候不回尚居宫便可以直接在尚仪局歇着，毕竟尚仪局那边也有记录可查询。

　　领牌处负责的是内侍局的徐福，人如其名，长相看着就像是有福气，生了一对富贵耳，配着圆滚滚的脸，声音细尖细尖的，瞧见了她，立马“哟”一声，“云彤史可回来了！大半月不见云彤史，木牌都生尘了。”

　　阿苏淡道：“劳烦徐公公挂记。”

　　徐福道：“云彤史这一声‘公公’，咱家可不敢当。云彤史还请放心，虽然云彤史不在，但云彤史的木牌咱家天天都仔细擦着，木牌敢生尘，咱家也擦到它不敢。”

　　阿苏领了自己的木牌，又在簿册登记，方微微颔首进了二重门。

　　.

　　徐福身边有个新来的小内侍，还只是孩童的年纪，约摸七八岁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云彤史，一脸疑惑地道：“干爹，那是传说中的云彤史吗？云彤史不是早已失宠多年，怎地干爹还如此殷勤？干爹不是教导我，没用的人不必多费口舌吗？”

　　徐福敲了下小内侍的脑门。

　　小内侍吃疼地涨红了脸。

　　“平日里教你识人！识人懂不懂？”徐福慢悠悠地说：“你干爹在宫中仔细观察多年，云彤史现在是失了太后的宠爱，可以后呢？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就凭云彤史失宠三年，宫中依然无人敢动她这一点，不管是背后有无贵人相助，亦或是云彤史本人的精明，就这一点，她以后绝非池中物。给你干爹记着，遇着云彤史，不论落魄与否，都得恭恭敬敬，当半个主子一般。”

　　小内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嘀咕了一句：“都说云彤史有倾国之貌，可我瞧着一般，容貌在宫中只能算中上。”

　　.

　　阿苏的卧房在尚居宫最为偏僻的角落，穿过一道月牙门和两道长廊，途中经过两三间房间，走到尾了，停下脚步。这里以前是个荒废的小院落，还曾闹过几次鬼，阴森森的，时日一久也无人敢居住在这里。

　　阿苏并不信鬼神之说，她行得正站得正，不惧鬼。

　　这里人少，适合她。

　　另外三间房间只有一间住人，其余两间都用来放置杂物，住的是尚食局正五品的司膳连初玉。尚食局向来繁忙，阿苏鲜少能与她碰面，偶尔碰面也只是点头之交。

　　此回前往五峰山，连初玉也跟了去，负责太后的膳食。太后刚回来，想必她还需要安排膳食，等回来时恐怕已是夜深。

　　阿苏庆幸当初太后没有送她去尚食局，说来惭愧，她不通厨艺，让她去尚食局，估摸无需半月便能被撵出来。阿苏边想边推开房门，转身落了锁，之后又从袖袋里取出一把细致的小锁，加上第二重锁。

　　她开始检查门窗，确认通通都关得严严实实后，才走到妆台前。

　　缠枝纹铜镜中，是一张清丽的脸庞。

　　肤色不是宫中推崇的莹白，微微有些蜡黄，鼻头略粗，眼睛仔细一看，一只大一只小，显得眉眼间有几分呆滞，与小时候精致得如同雕刻出来的五官差距颇大。

　　阿苏从妆匣里取出一个瓷瓶，旋开木塞，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油香。

　　她手指蘸了油，轻轻的，慢慢的，在巴掌大的脸蛋上揉搓，片刻后又用清水洗净。缠枝纹铜镜里赫然出现了一张寻不到瑕疵的脸，肤色莹白如玉，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方才还是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也消失了，变成了一双同等大小的丹凤眼，波光流转间，似是能摄人心魂。略粗的鼻头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挺拔恰恰好的鼻，落在一双丹凤眼之下，鼻翼翕动，配着不点口脂而嫣红的唇，陋室之中顿时华光溢彩。

　　阿苏轻轻地松了口气，以手轻拍脸蛋。

　　时隔大半月，总算让脸蛋清爽一些了。在五峰山时，因与人同屋，不敢把脸上精心描绘的残缺拭去，又生怕起来时掉了妆，常常半夜起来揽镜，若有不妥便添上几笔。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相貌出众，尤其是在太后身边的五年。在宫中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发清楚，在后宫里，一个姑娘家长得太美不是一件好事。


　　(https://www.bqwowo.cc/bqw68217/3520309.html)


1秒记住笔趣窝：www.bqwow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ow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