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坊市

　　慎很快就回去了自己的屋里，他总是在以观星术观望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之间出现的不平衡，精怪，人类，物质和精神，任何一方都不得干涉另一方的存在。每当有平衡失控，慎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均衡教派也绝不会放任这样的失衡一直存在。

　　无聊的工作，却也终归是有些意义。

　　可惜，这对均衡教派也是一种制约，诚如慎先前的最后一言，他仍在均衡之中，就不得离开均衡之外。均衡教派始终拒绝与影流的合作，拒绝组成反抗军联盟，或许，即便是艾欧尼亚有了先例，慎也未必愿意打破这样的束缚。

　　一旦打破了均衡的束缚，均衡教派，就不再是均衡教派。

　　苏木忽然有了这样的意识。

　　“你之前跟慎说了什么？”

　　阿卡丽早早便见到他们待在一起，只是因为与慎不合，这才没有上前，到现在才终于摆脱了那些求教指点的均衡弟子，走了过来。

　　苏木瞧她一眼，笑了笑，耸下肩膀。

　　“在说你。”

　　“我？”

　　阿卡丽的面上露出些意外，但苏木并不打算多说。

　　有些话不适合明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就只得避而不谈，说起其他。

　　“我刚才都瞧见了，又有进步。”

　　苏木瞧着阿卡丽大汗淋漓的模样，莫名的，感慨良多。

　　虽说比起先前的时候要收敛了不少，可如今这炎炎夏日，如此训练仍旧是有些太过苛刻。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南边的一座附属岛屿上，那时的阿卡丽算不上太过惊艳，却也格外出众，便说是凝雪为肤也不为过，一些个奇特也或狰狞的纹身，更平添了许多致命的性感。却如今再看，她的皮肤已然是变成了小麦的颜色，便腰肢手臂小腹上筋肉的纹理都显得十分清晰，野性十足。

　　那些肩背手臂上的盘云龙，更显狰狞可怖。

　　苏木在打量阿卡丽的变化，阿卡丽也任由他随便去看，更特意地显摆一下腰肢小腹上的纹理。

　　“有进步吗？”

　　她得意地笑着，然后挺了挺胸脯，继续问道：

　　“看起来还不错？”

　　“我是说你的技艺。”

　　苏木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

　　自从有了明确的方向之后，这家伙就有越来越多的心思可以放在别的地方，更像以前，也更加放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嗯，乱七八糟，但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跟你没得比！”

　　阿卡丽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在苏木一旁，学着他的模样靠在墙下，两条腿交错着伸直搭在一起，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当作枕头，另一只手则是拿出苦无，手指穿过末端的圆环随意地晃动着。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前线的事，应该还不知道。有人说你是突然开了窍，或者接受了星灵的指引，所以才能经常感受到从你房间里传出来的热浪，还有血气轰鸣的声音。当然，别人不知道实情，可我知道，是之前那猴子教你的站桩姿势吧？很早之前，均衡教派和朔极寺有些来往，所以对于那些古武里提到的东西也有些了解，其中就有关于血气的说法，而且朔极寺里的那些老和尚也都证实了血气的存在。跟你一样，可以做到血气轰鸣，另外还有一种筋骨齐鸣的说法，那个我是没见过的，你会不会？”

　　“哪有这么简单，我才练了多久。”

　　苏木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血气轰鸣是怎么个缘由，苏木并不知道，更枉论筋骨齐鸣。如果血气轰鸣只是因为血气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奔走如大江滔滔，所以才会轰鸣有声，那也容易解释，不过是因为站立浑元桩的时候可以引动肾精生发，浊气下沉，乃至头生白雾，这些苏木都能感受到，也看得到，是精足则气生，气满则神聚，神溢则化虚。虽说境界未必足够，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至于其他的，苏木就不太明白了。

　　而筋骨齐鸣，该是更在血气轰鸣之上的境界，也或所炼不同，毕竟血气轰鸣是精气神所生，而筋骨齐鸣则与肉体息息相关，这其中道理如何，若大圣还在，或许还有人能够解释，可如今...

　　怕是得去一趟朔极寺，找到那一战之后幸存下来的长老才行。

　　深思了片刻，苏木终究是摇头。

　　贸然前去寻找，且不说唐突，便而今朔极寺与希拉娜修道院的境况，能否上得山去都是个问题，还得等战况稍稍平息了才行。

　　“我只知道站桩，别的不懂，技巧技艺之类的更是面谈。倒是你，又找到了精进的方向。”

　　苏木洒然一笑，不再计较那些。

　　虽说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可他对于技巧技艺的方面便连皮毛也不过略懂，就以而今所言，倘若当真对上某人，也就只蛮力才能上得了台面，其他的，可是要惹人笑话。

　　阿卡丽也不在先前的事上纠结，听闻这些，就得意一笑，手指上的苦无也猛地捏紧，虚空横斩，发出一阵呼啸之声。

　　“我要弄得像魔法一样！”

　　苏木可以瞧见阿卡丽眼睛里的光芒。

　　她是真的找到了方向。

　　“当然，魔法是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刀子！”

　　阿卡丽哈的大笑一声，之后双手一撑，翻身跳出屋檐下面，站在阳光下，瞧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我不喜欢劫，也讨厌影子，因为那家伙杀了苦说大师。说真的，我其实挺喜欢那个总喜欢唠叨个没完的老头子的，也知道他有着自己的难处和苦衷，就跟现在的慎一样。但他们不太一样，苦说大师很坚定地遵循着均衡之道，而慎，却在迷茫，就像他当初看出了我的迷茫一样，我也看出了他的迷茫。所以，我讨厌劫，更讨厌慎。”

　　她忽然转头看向苏木，眼神像是秋月下的泉水。

　　“我喜欢的东西很少，所以...”

　　苏木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所以，晚上有时间吗？我知道有条捷径可以通往纳沃立附近的一个村子，咱们可以去吃碗拉面，我很久没吃过了。”

　　阿卡丽转身离开时，笑得格外开怀。

　　这事儿，似乎是已经确定下来了。

　　苏木愣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禁不住扯了下嘴角。

　　他知道阿卡丽有些话一直没说，心知肚明，但那些话不适合明说。而且，即便真的说了，她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其中的阻隔很多，苏木知道，阿卡丽也知道。

　　一见钟情？或者，像她说的那样，见色起意。

　　可无论是怎样的理由，那都是最大的阻碍。

　　放下那许多的烦心事，苏木也不再继续闲逛，就去看了看奥拉夫的情况。这家伙已经睡了好些时间，至今未醒，两把大斧始终不肯离手，上面萦绕着冰风，甚至他的两手双臂都已经漫上寒霜，到今天为止，他的胡子上也满是寒霜。一整天下来，得擦上三五次才行，否则就会有冻伤的风险。

　　临走前，苏木又给奥拉夫擦了一次，而且往地炉里一直燃烧的火堆里添了些木柴，这才放心离开。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苏木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站浑元桩，不敢懈怠。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阿卡丽才结束了这一整天的训练，仍旧是大汗淋漓的模样，简单说了一声，又去稍稍冲洗了一下，之后两人就离开均衡教派的驻地，通过阿卡丽知道的捷径，前往纳沃立附近的村庄。

　　捷径是为了方便均衡弟子离开才会开辟，四面八方都有，而且颇为复杂。虽说如此，却好处也明显，是这周围的恶兽怪植都被打探得清清楚楚，就足够安全。

　　以而今苏木的脚力，要跟上阿卡丽并不费事，到傍晚夕阳将将落下的时候，两人就已经离开了山林，踏上官路大道。

　　艾欧尼亚许多同盟省份之间也互有来往，尤其在城里艾欧尼亚之后，更是建立了议会作为最高统治。为了方便来往商客，也为了方便各个同盟省份之间的联系，议会成员几乎不需任何商讨就修建了这许多的官路大道。却真个说来，要修成这些官路大道也无需费时费力，不过探究一些好走安全的平地，开辟一条足够宽阔的道路便是。却更多的官路大道，实际上还是由那些个商客走出，诚如所言，走的人多了，这世上便有了道路，无出其外。

　　纳沃立附近的村子叫不出名字，即便是经常来往的商客也是如此，但无论如何，这儿都是连接纳沃立与东部省会的重要据点，也因此，这片村子即便是相较于附近的小镇也显得格外繁华。

　　苏木和阿卡丽赶到这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回去的时间。

　　市场里飘荡着熏香和烂菜的味道，十分浓烈刺鼻。

　　“这儿的市场总是如此。”

　　阿卡丽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商贩们丢弃的烂菜叶，它们已经被丢在这儿很长一段时间，腐烂的味道让人难以承受。

　　但来往的行人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

　　他们走过一个摊位，数十个篮子里面全都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光滑圆润的卵石，有印刻着航海传奇故事的贝壳，有甲骨刻成的骰子，还有其他新奇的玩意儿。摊位前正驻足一位看不清样貌的女人。

　　应该是个女人。

　　她的身上罩着巨大的帆布斗篷，从苏木的位置只能看到些许侧脸。

　　之所以为注意到这人，是因为她身上存在的魔法能量和一些独特的味道，尤其是味道，混杂在那些刺鼻的味道之间，又显得格外突出——像是草木的香气，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述的骚味，并不让人反感，反而会让人感到莫名的亲近。

　　“应该是某个瓦斯塔亚人。”

　　阿卡丽也瞧她一眼，很快就带着苏木走开。

　　“瓦斯塔亚人与自然魔力亲近，所以天生会带有一些兽类的特征。我也闻到了那种奇怪的味道...狗？或者是狐狸？犬属的瓦斯塔亚人身上都会带有这种味道，但她身上的有些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苏木有些意外，他还没见过犬属的瓦斯塔亚人。

　　阿卡丽轻轻点头，将目光放在周围的摊位上。

　　“犬属的瓦斯塔亚人大多带有骚味，并不明显，但那种味道却让人格外讨厌，我不太喜欢那种味道。但她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太讨厌，却也说不上喜欢。你喜欢？我看到你刚才往她那边靠了靠。”

　　“还好。”

　　苏木搓了搓鼻子，并没有否定。

　　说是喜欢倒也算不上喜欢，只是让人莫名地会生出些亲近感。

　　阿卡丽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鄙夷，又轻哼一声。

　　“那就没错了，她是只狐狸！”

　　语气很冲。

　　苏木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并没有多想其他。

　　“天生带有狐狸特征的瓦斯塔亚人长相身材都不错，尤其女人，最受那些臭男人的喜爱。在很久之前，艾欧尼亚还没城里，瓦斯塔亚人也还没有广为人知的时候，狐女可是很多部族男人会花费高价从别人手里购买的商品。也正是因此，狐女变得很稀少，很多艾欧尼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见到一只狐女。”

　　阿卡丽瞥了苏木一眼。

　　“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想不想要？”

　　“我？还是算了吧。”

　　苏木扯了下嘴角，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如果回答想的话，他不确定自己在吃过拉面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去。

　　但阿卡丽说的确实没错，苏木在许多均衡教派收藏的古籍里看到过狐女的传说，但她们大多存于记载中，现实里已经很难再见到狐女。

　　阿卡丽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她对这周围的街巷很熟悉，三拐两拐之后，就带着苏木到了另一条街道上。这周围都是用帆布篷支起来的摊位，贩卖各种熟食，很多都是苏木从没见过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摊位，例如，算命占卜。

　　苏木的视线在不远处的占卜摊位上停留了片刻。一个年轻女性正在摊位前叫卖，她的双瞳是薰衣草的颜色，下巴圆润。之后才转回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占卜，不免有些好奇。

　　浓重的熏香味道正从那个摊位上传来。

　　阿卡丽和卖拉面的中年商贩似乎很熟悉，正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听起来是提了不少的要求，而商贩也全都答应下来，又熟悉地称呼着阿卡丽的名字，叫她稍等片刻。苏木注意到商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之后又转向阿卡丽，然后笑了起来，别有些格外的深意，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停，而且率先准备了他们两人的拉面——每碗都多加了一个溏心蛋。

　　听到招呼声，苏木这才干笑着坐下。

　　他又看了眼那个占卜的摊位，然后见到了之前他们遇到过的那个身上罩着斗篷的瓦斯塔亚人，她在摊位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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