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刀意

　　这间大荒客栈的酒楼在两大绝顶高手的暗自较劲之下，俨然成为了一处可怕的战场。商芊芊的长生琴琴声与那背剑老头的扣剑声交织成一曲异样旋律，然而两人之间虽然走马飞雪一副骇然景象，但他们眼前的桌椅碗碟却未受到丝毫损坏。

　　那些个原先被琴声震晕过去的食客们，此时似是受到酒楼内两股庞大气机的影响，纷纷醒转过来，而当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千军万马夹杂着漫天飞雪的气派场景时，都被吓了一大跳，有些个还倒是自己犹在梦中，一脸浑浑噩噩状。

　　看着楼下的一番乱象，脾气向来不好的梦娘这次居然依然倚在楼上眼睁睁看着

　　商芊芊拨琴的十指已经化作一片幻影在琵琶弦上不断飞纵，可除了那背剑老头之外，整个酒楼之中都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丝毫琴声。而背剑老头的扣剑声却此起彼伏，不紧不慢的响彻整间酒楼。

　　大雪越来越重，而商芊芊的琴声已经不像开始时那般激昂剧烈，蒙着面的面纱由于喘息而微微起伏着。

　　兵马犹在冲击，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半人多高的厚厚一层，沙场变成了雪场，再勇猛的军马都无法在这样的积雪之中快速前进。

　　两人的这番较量，荒生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千军万马乃是由商芊芊的琴声所化，而那飞扬大雪则是来自背剑老头的剑意，两者有异曲同工之效。也只有凝成元神境界的人才能看出彼此端倪，无论是商芊芊还是那背剑老头，至少都是元神顶峰境界的高手，两人其实并未真正动手，但这琴意与剑意之间的较量却已经惊世骇俗。

　　别人看得心惊动魄，荒生看得激动不已，他听不到商芊芊的琴声，却能从那千军万马中感受到对方的琴意。虽是女子娇柔之身，心中却藏铁血干戈，胸怀更是能容万马千军，这等境界绝非常人能够达到。商芊芊最多不过三十年华，这等年纪便能位列名震天下的女娲庙乐祭院一院之长，若无一番过人气魄与见识，断无这等实力与地位。她本是孤儿，自幼便被师尊带回女娲庙中抚养习武传授了一身乐祭院绝学，再加上她自小受苦，心性较他人坚韧很多，才能在二十多年的苦修之中习成乐祭院绝学，并领院长一职。此番她奉师命来大荒执行秘密任务，早就做好了遇上强敌的准备，但却料不到刚进客栈不久就遇到了这位名动天下的背剑老头。若论双方渊源，商芊芊与背剑老头绝不可能成为对头，但商芊芊心高气傲，自打开始习武起就是一众师兄妹中的佼佼者，从来不肯低人一头。再加上，她自幼生活着的女娲庙与这背剑老头所出之地，一直便是相互暗中较劲的两处修行圣地，数百年来双方虽然表面相安无事，但私下却互不服气，所以今次既然遇到对手，她好胜心起便想一试对方修为。

　　至于这背剑老头，既然认出了商芊芊手中的长生名琴自然也能猜到对方身份，他倒是有些诧异女娲庙的乐祭院院长竟是这般年轻，好奇心下也想试一试对方到底有多少修为，所以也就毫不避讳地接下了商芊芊的挑战。无论气度与修为，背剑老头都明显要高出一筹，他横剑于膝气势如渊，饱经沧桑的脸上波澜不惊，轻叩的指节起落有序，一板一眼地合着琴律在打节拍，真的就像是一个陶醉于琴声中的知音听者。

　　琴无声，剑有声，无声与有声之间，是两位绝世高手对于琴与剑的透彻理解。商芊芊以有声之琴拨无声之曲，却奏千军之势，这一番琴道造诣已经达到大音希声的至高境界。而背剑老头则返璞归真，以无声之剑奏剑声会名琴，只凭一根指节在剑匣上扣出的音节就化出无边大雪，将千军之势尽数压制身前。

　　积雪成山，千军难越，商芊芊拨弄琴弦的手指觉得越来越沉，而背剑老头也迫于商芊芊琴声化出的千军气势，扣剑之声越来越重，到最后他每扣一指所发出的声响都如闷雷一般沉闷。

　　荒生沉浸于这雪压千军的浩瀚场面之中，他单手按住腰间刀鞘，若非如此，苍钜刀会因受到名琴与剑意的影响而止不住躁动起来。此时的荒生，并不觉得自己是坐在酒楼内喝酒，他已经完全融入到了两大高手的较量之中，他发现自己正孤身行走于这片雪地之间，但他并不是用腿在走，而是在雪地上滑行，因为此刻的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

　　不错，他化身为一把刀，在雪地里孑然而行。

　　前方正有一骑浑身甲胄的铁骑踏雪疾奔而来，骑士手持大戟，面色漠然，他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胯下骏马虽是力有不逮，但每每马蹄在雪中踏空之时，大戟骑士便会用手中长戟在地上一撑将马匹重新恢复平衡，继续前进。

　　风雪肆虐，大戟骑士一往无前，眼见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荒生想要避开。然而，当他想要避开大戟骑士冲锋锋芒的时候，却发现身子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因为他现在是一把刀，随他心意控制的并非他自身，而这把刀也不知为何竟不能转弯，只能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这个方向，正好是大戟骑士奔来的方向。

　　荒生心中一惊，他慑于大戟骑士一往无前的悍然气势，知道此时若于对方硬碰硬对上绝非明智之举，就算来者是自己的敌人，他也该先避其锋芒再做打算。可他身不由己，或者说是刀不由己，他现在是刀，他以刀之身进入到了背剑老头与商芊芊的对决之中。

　　这是琴意与剑意形成的对决，那么荒生所化的这把刀便是他的刀意，刀意，从来都是一往无前，从来都不会避敌锋芒。所以荒生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迎上大戟骑士与其狭路相逢争个高下，要么就是舍弃这股刀意，从这片雪地之中脱身开来。

　　此时，那大戟骑士似乎也看到了眼前雪地上悬着的那把犹豫不前的刀，他冷冷一笑，双胯一紧，横戟催马而来。

　　然而，荒生还在犹豫，他虽然能亲自感受到苍钜刀上传来的刀意，但却从未如此这般真切感受过自己的刀意。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刀，或许这是两大高手的意境对决让他突然有了这个机缘，或许是长生名琴激发了苍钜刀的刀魂导致荒生也感悟到了自己的刀意。无论原因是什么，荒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自己变成了刀，这是他练刀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

　　若是这么放弃，那么自己的刀法依然如旧，要想掌握刀意的奥秘需要重新开始。但若这么迎上那大戟骑士，自己说不定会是凶多吉少。

　　迟疑间，大戟骑士已经近在咫尺，可就在这时，荒生突然发现眼前的雪下得更加猛烈了，猛烈地将那大戟骑士抬起的大戟都快要吹弯，本该轰然落下的大戟被大雪压得滞了一滞，这一滞却让荒生看到了眼前高高扬起的马蹄与凝在半空即将入惊雷般砸下的大戟，于是他猛然醒悟过来。

　　不错，这就是顿悟，生死关头总算让荒生明白过来一件事：那就是刀就是刀，并不是用来对敌的一件简单工具，刀法与身法不同，虽然两者可以互补互足，但若彼此间太过依赖，却只能停步不前。

　　而此时的他，失去了绝妙身法的襄助，失去了神奇巧器的傍身，失去了除了刀以外的一切东西。从头到脚只留有纯粹的一刀，这把刀要么进，要么弃，再无其他选择。

　　这一瞬，大戟骑士发现眼前的这把微不足道的刀动了，刀还是那把刀，可在眨眼间，这把刀就出现到了自己面前。

　　下一刻，刀光穿透大戟骑士的胸口，骑士高举的大戟在落下之前自己就先从马上翻了下来。

　　若非这突然加剧的大雪，荒生这一抹好不容易凝起的刀意就要在大戟骑士的马蹄之下被踏成粉碎，这么一来不说他自己是否会受伤，单是对他的刀道修为绝对会产生不轻的影响。毕竟这是长生名琴，毕竟对方是女娲庙堂堂乐祭院院长商芊芊，就算这骑士不过千军中的藐小一员，但其中蕴含商芊芊自身琴意，气势非同寻常。

　　破空而出的刀光在空中发出一声嗡鸣，似是在感激大雪在关键时刻的帮忙，于是他继续前进。

　　前面积雪飞卷如千层浪，雪浪之中是黑压压的一片巨大身影，无数的铁骑正在缓缓压近，面对这般狂暴的气势，荒生光凭这一抹初成不久的刀意自然不可能一举挡下，但他此时心中已经再无所惧，就算千军万马临近，他都不会退缩，因为他无法退缩。

　　这就是刀道，不依仗千变万化的身法，不侥幸机制多谋的头脑，唯有一刀，悍然无悔。

　　当荒生醒悟过来这一点时，又是数骑铁骑临面，他心中一声长啸化作刀身震颤嗡鸣，毫不迟疑地迎上了一把当头落下的大斧。

　　刀斧相遇，发出一声剧烈撞击声，大斧骑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砸得人扬马立，而那把刀也被震得后退了数分。

　　然而不等那大斧骑士调整好姿势，那把刀已经再次呼啸而来，这一次不待他大斧落下，刀光过喉，头颅落地。

　　一骑之后还有一骑，但这把刀贴地而行，出乎意料地自下而上穿透马腹，同时也将马背上手持大盾准备挡关的骑士穿了个透心凉。

　　刀不可后退，却能迂回，就算是一往无前，也可以出其不意。

　　同样是刀道，但荒生还是荒生，他总是习惯用最省力的办法达到目的，因为他前面还有不知多少的铁骑在等着他，若是刀刀硬拼，那他肯定坚持不到最后。

　　大雪之中突然出现的这抹刀意，对于无论是大雪还是千军，似乎都那么微不足道，就算这刀意速度再快，就算不时的有骑士从马上滚落，对于整支军队来说都微不足道。

　　商芊芊一心一意对付着背剑老头，并没有注意到这抹微不足道的刀意，倒是那背剑老头自刀意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时不时往荒生身上看两眼，面露微微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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