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刀谱

　　女娲庙的藏书阁，可谓是天下修行之人最想进入一观的神秘地方。但对于上三院的弟子来说，这里只是个可随意出入的平常地方。藏书阁中，藏有修行秘笈万千，千百年来那些名扬天下的修行高手，都以能将自己的修行功法放入藏书阁中供后世观摩学习为荣。甚至那些昙花一现的绝世人物，其修行的秘诀也会被女娲庙的弟子们研究分析，最后写成修行摘要放入藏书阁中。

　　而下四院的弟子们对于这些五花八门的修行功法反而有些应接不暇，他们各自分院所有的专业藏书已经够他们学习，对于武学一道并不那么在意。而在基本的元气修行上，女娲庙传授的河洛清明诀乃是天下间最正宗的修行功法之一，所有入门弟子都需要修习此法。

　　河洛清明诀是后圣仓颉自河图洛书中悟出的修行之法，分人神，地华，天玄三篇。此修行功法不同于其他功法，此法以人与天地建立最基本的元气关系为本，循序渐进，适用于所有弟子，无论资质好坏都能修习。修行河洛清明诀的人，修的只是自身的元气，元气修到人神篇最高一层，便可修成人形元神。人是可以掌握适用所有兵器和武学的，所以此法最妙的地方就是不会影响修行者学习其他各种兵器武学，而不像其他一些元气修行功法，只适合用指定的兵器武学。兵武院中有书名《九器》，其中记有刀，剑，枪，斧，鞭，锤，弓，盾，镖九样兵器的基本修行之道，皆是建立在河洛清明诀的基础上进行修行。普天之下，也只有修行河洛清明诀才能修成人形元神，同为三大庙的伏羲庙与神农庙，前者分支剑宗修成的元神乃是剑形，后者修成的元神乃是毕方神鸟。

　　只有修成最基本的元气甚至元神，才有足够条件探究各种兵器武学的奥秘和运用，所以对于荒生来说，天生气海的不足，让他的修行之路变得艰难万分。

　　凭借太叔尚的学牌，荒生才有资格跟着他一起进入。藏书阁不在七院的任何一院之中，乃是独立的一间院落。屋内有数排造型高大厚重的书架，每一排书架前侧都写着架中藏书的分类。当荒生刚进屋时，便闻到一股笔墨清香，但这股清香之中却包含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闻多了便让人觉气血翻腾，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战意。

　　内中有不少女娲庙弟子正在翻看着架上的书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亢奋和痴迷的神色。其中，放置剑谱的书架旁弟子数最多，有弟子甚至正在为同一本剑谱谁先看吵闹不休，而有些弟子就捧着一本书籍原地演练起来。

　　有别于荒生之前幻想的肃穆庄严，这里简直闹哄哄地毫无秩序。入口处只坐着一个眯眼晒太阳且不闻世事的老头，旁边立着一块醒目牌子：损坏书籍者，罚十金，抄百遍。

　　罚十金这三个字看得荒生眼皮一颤，紧张地他走路都小心翼翼看着地面，生怕踩到一本不小心被人遗落的书籍。

　　“小兄弟，学剑么？你看，这上面的剑谱可都是位列武神碑上品的剑谱。你是喜欢疏离剑还是春秋剑？只可惜那几本潇湘剑谱都被人借完了，要不你看看这本《夺心剑谱》？虽然这剑谱名字有些奇怪，但你可不要小看了它，这可是……”

　　一位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几本书籍一脸含笑地走到荒生面前，但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窜出的另一人给打断。

　　“啊呀，小兄弟，看你这身板，不学斧法真是可惜了。你来我这看看，想必你肯定听说过横江城的断岳斩和当年力斩黄河黑蛟的翻江斧吧？我这都有全新抄本，如果你喜欢小巧点的斧头，这里还有三才斧，都是位列武神碑上品的厉害斧法。”

　　“哼，再厉害有我的八荒六合枪厉害么？一寸长一寸强，普天之下，只有枪法才是真正的百兵之王。这位师弟，你可不要被他们的话给骗了，我觉得你还是学枪法比较好。你看，这是乱云枪的枪谱，还有五龙点金枪的枪谱昨日刚还回来。怎么样？要不要学这个？你可要快点做决定，不然这枪谱可是很快又要被人给借走了。”

　　荒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人拉扯地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看刀谱……”

　　“刀谱？！”

　　一声闷雷般的声音自不远处的书架后响起，旋即一道黑风刮至几人面前，一双铁钳般的有力大手将就荒生从人堆中一把拉了出来。

　　“小子，学刀就对了。来，跟我走，我给你挑几本厉害的刀谱。你是喜欢苍钜城的吞天刀法，还是跟我一样学沉渊刀？不过看你模样清秀，还是学以快制胜的斩月刀比较合适，那什么鸣蝉刀就不用看了，虽然也算是武神碑中的上品刀法，但那薄薄两片哪叫刀。刀，就应该是宽大厚重的，否则砍过去都没什么气势，你说是不是？”

　　荒生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面前的高大黑脸青年，然后伸手擦了擦一脸的唾沫星子。

　　“四位师兄，还请让一让。我们只是来还书的……”

　　幸好太叔尚及时出现，将荒生从窘境中救了出来，一听“还书”两字，四人立刻悻悻离去。

　　“太叔师兄，他们是……”

　　“咳咳，不用理会就是。这里要是谁不小心弄坏了书，如果没钱赔，就得来藏书阁管理书架。他们每借出一本书，就可以获得其中一成收益，什么时候能把十金贝的罚钱都交齐了才能出去。”

　　荒生惊讶道：“借书还要钱么？”

　　“那当然，你看这些书，这么多人翻看传阅，不用几年就翻烂了，总得重新抄写吧？这纸墨笔砚不得花钱啊？藏书阁只保留最初的原本不外借，其余外借的都是后人的手抄本，而且借书都需要有记录，每出借一天都得收钱，要是弄坏了那还得赔钱。”

　　荒生看着书架旁站着的那些弟子，喃喃道：“那岂不是一天能收不少钱？”

　　“嘿，这里收钱的地方可多得很。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对了，你是不是没什么钱？”

　　荒生点点头。

　　“那你就借一本比较差的刀谱吧。那些上品刀谱都很贵……”

　　“我先去看看吧。”

　　看着满屋的藏书，荒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走至陈列刀谱的书架上，其上一共分有四层书架。最上层的书架便是方才那黑脸师兄介绍的上品刀法，依次往下乃是中品，下品和常见刀法。

　　藏书阁的任何一门武学都分有品级，至于这品级的来源便得提到武神碑。这武神碑就和雷泽之中的试剑石一样，乃是世人印证武学的地方。在华山之巅，立有上中下三品武神碑，每隔十年，华山之上便会由女娲庙主持举行盛行天下的演武大会。

　　任何对自己的武学修行有信心者都可前往参加，只要能击败护碑者，就有资格将自己的武学留名于武神碑上，同时自己的武谱自然也能被收入藏书阁中供后世瞻仰学习。

　　能留名武神碑，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乃是莫大的荣耀，许多修行高手在世时候都找不到满意的合适弟子，但只要能留名于武神碑上，自己的平生所学就不怕失传，女娲庙会替你担当起传承武学的责任。这么一来也有好处，女娲庙中修行的弟子就可以根据自身的条件和优势，选择适合自己修行的武学进行学习，而且说不定十年前还是下品的武学，经过有缘人的学习和改进，下一次就成了中品甚至是上品的武学。就如那本位列武神碑上品的《夺心剑谱》，原本只是一套稀疏平常的偏门剑法，但却因为遇到了一位绝顶的刺客后，在其手中变成了天下最一流的刺杀剑法，从此被无数剑客争相学习效仿，这其中的传承改良正是女娲庙教义的精髓所在。

　　上品的刀法荒生学不会，他恋恋不舍抬着头看了好几眼才把目光往下移动，因为无论是吞天刀法还是沉渊刀法，都需要修者有极为强大的元气修为做基础，这几本刀谱的入门修法就是先修炼自己的刀气。

　　荒生看得很仔细，每一本刀谱都不放过，生怕错过一套适合自己修行的刀法。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翻阅刀谱的时候，腰间的苍钜刀上隐隐泛着奇异的绿光。

　　差不多看了两个多时辰后，百无聊赖地太叔尚上前催促道：“找的怎么样了？”

　　荒生将手中的刀谱放回，揉了揉眼睛道：“还有最后一排没有看。”

　　“最后一排？别看了，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刀法，刀谱上估计连始创者名字都没有，都是院中弟子自己胡乱搜罗来充数用的。”

　　荒生却执拗道：“我要看看，都看了这么多了。”

　　太叔尚拿他没办法，只好走开一边继续休息。

　　最后一排书架上的刀谱放得很凌乱，荒生蹲下身去就能闻到一股霉味，有几本刀谱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翻开后里面也只是随便记录了几招刀式，然后是歪歪扭扭地几句讲解。

　　荒生依然一本本地仔细翻看着，翻完了就整齐放置一边，当他翻到不知第几本刀谱的时候，突然发觉腰间的苍钜刀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愕然之下，荒生拿出刀看，发现并无异状，便摇了摇头放了回去，心忖是不是自己看昏了头。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手里的刀谱吸引，这刀谱很奇怪，上面画的并不是人，竟然画着一条游行的大蟒蛇，然后蛇下七寸画着一把刀，但是却不见握刀之人，只是随便在刀后画了几个蜿蜒的线条，想必是刀法的运行线路。

　　荒生好奇之下又翻了几页，发现每一页都是一条蛇和一把刀，然后也没任何注解，就随意画了几个运刀的线路。

　　这女娲庙还真是什么刀谱都收集，这难不成是猎户用来斩蛇用的吧？

　　荒生心下暗嗤，随手将刀谱合上准备放回。

　　这时候，腰间的苍钜刀又震了，而且比上一次更为剧烈，荒生低头看时，刀上竟泛着一片浓郁的绿光。

　　这回荒生确认不是自己幻觉了，他皱眉沉思，再次打开手中的刀谱翻看，但依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尤其是再看那些运刀线路，简直令人费解。其中一幅图上，那蟒蛇已经盘起了蛇阵，可那把刀还是一个劲地要砍那蟒蛇的腹下七寸。要知道蛇盘起蛇阵时候是最危险的，而那七寸部位也被隐藏在了蛇阵中，很难准确找出，这个时候还不如一刀将那蛇头斩下来得方便。

　　可就在荒生要再次把刀谱放回的时候，腰间的苍钜刀再震，绿光也比之前更为耀眼，甚至还吸引了周围其他弟子的注意力。

　　惊惧之下，荒生急忙把刀谱拿回，刀上异状才消失。

　　“刀兄，我就这么点钱，难不成真要借这么一本玩意儿回去？可我不想砍蛇啊……”

　　荒生拍着刀鞘简直欲哭无泪。

　　鞘中刀刃嗡嗡轻鸣，似是在倾诉又似是在哀求。

　　荒生拿着刀谱的手悬了好久，最后只能妥协，反正看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什么适合他修炼的刀法，虽然有几本心仪的，但翻开前几页就是如何修炼刀气，基本与他没什么关系。

　　“哎，死马当活马医了。”

　　荒生站起身来，喃喃自语。

　　“总算好了，走吧。咦？你找的什么东西？”

　　太叔尚好奇地拿过荒生挑的刀谱放在手里翻看。

　　看完之后，他就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如果你真的缺钱，我可以再借你一点。”

　　荒生摇头苦笑道：“不是钱的问题，就这本了。”

　　太叔尚听完后，更是一脸同情，拍着他肩膀宽慰道：“荒生师弟啊，其实人这一辈子，吃饱喝足就好。有些事情莫要太计较，这修行之道就和押宝一样，都是天意，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荒生一本正经点头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这本刀谱荒生借了一个月，每天十铜贝，一个月就是三百铜贝。若是逾期未还，每天就得要五十铜贝，一旦损坏，按照统一赔偿都是十金贝一本，就算再破烂的书籍都一样。

　　虽然钱不多，但拿着刀谱的荒生总觉得心里异样，他实在不知道这本刀谱该怎么修炼。

　　回去之后，荒生也没心思跟着太叔尚去天工院，一个人在屋内盯着刀谱发呆。这本刀谱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现在满脑子都是蛇。各种动作的蛇，蜿蜒而行的蛇，蛰伏不动的蛇，盘成蛇阵的蛇，弹射扑咬的蛇，立尾横扫的蛇……反正只要是蛇能做出来的动作，这刀谱上都罗列了遍，甚至还有一些荒生都无法想象的古怪蛇相。

　　最后，荒生沉沉叹了口气，将刀谱翻至第一页，那是一条蜿蜒而行的蛇，刀式从侧面攻击，然后刀刃几乎贴着地面穿行，自下而上插入了蛇的腹下七寸处。

　　荒生拔出苍钜刀，假想着自己面前也有那么一条大蛇，然后按照刀谱上画着的简单线路开始出刀。这刀法线路看似描绘简单，但其实运刀方式极为诡异难测，光是让刀刃贴地而行，最后自下往上斩出就让荒生百思不得其解。

　　幸好，这刀法似乎并不需要元气运行的配合，更不用激发刀气，只需要让身体能做出刀谱上的运刀线路即可。

　　饶是如此，荒生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将这一刀学得有模有样。时已夜深，荒生看着满身尘土，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第二天一早，荒生又起来将昨晚学的那一刀演练了好几遍才停手，然后打算将刀谱翻至第二页。就在这时，腰间的苍钜刀又震了起来。

　　荒生对着刀无奈说道：“刀兄，你不会是嫌我练得不好吧？”

　　苍钜刀嗡鸣作响，似是在回应。

　　荒生顿时苦下了脸，他甚至有种将心爱佩刀丢了的念头，但一想到这刀是老邱头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急忙将这可恨念头甩出了脑海。

　　他这时候开始后悔那天爬进百丈崖里的山洞，自己的苍钜刀会变成如今这般诡异模样，肯定与那日在山洞中听到的声音脱不开关系。

　　但这又如何？这种离谱的事情告诉谁都不信，那个声音就自己听到了，同行的祁然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此时无暇也无法去追究心爱佩刀的异状，为了息事宁人，他只好又将刀谱翻回第一页，照着运刀线路开始一丝不苟地在地上继续翻滚起来。

　　这一刀，荒生足足练了五天，才算让腰间佩刀勉强满意。此时，他实在有点鼓不起勇气去翻看刀谱的第二页，决定先好好歇一歇，好久未去天工院，他也该去一趟了。

　　“荒生，荒生！”

　　正巧，门外响起太叔尚急促的敲门声。

　　当荒生把门打开，太叔尚见到他的第一眼，吓得整个人都往后跳了一大步。

　　“你……你，这是在干吗……”

　　荒生不解道：“怎么了，太叔师兄？”

　　“你……你自己去照照镜子，活见鬼了真是。”

　　太叔尚远远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进门打算。

　　荒生咕哝着走进屋内，当他看到镜子中那个衣衫褴褛，面如土灰，披头散发，状如街边乞丐的自己后，愣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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