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夜
冰雪覆盖的荒原上，寸草不生，一望无际的冰川雪原，感受不到任何生息。
这片万年不化的坚冰今日却被利刃斩开一道数百丈长的巨大沟壑，沟壑的尽头站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力竭的他需要用手中的长枪拄在地上才能让自己站稳。
他迫切而又剧烈地喘息着，一双利眼冷冷注视着沟壑的另一头。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并逐渐在他眼前清晰，身影的肩上扛着一把古朴的大刀。
“计老儿，你追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也一样杀不了它！”
男人一张嘴说话，倒灌的寒气就刺得他五脏生疼，话刚说完，口中又呕出一口鲜血。
老人扛着大刀，一言不发地继续向他走来。
男人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大刀，眼角不自主地抽搐起来，他知道今天已是在劫难逃，索性豁命一搏。
只见他强忍脏腑剧痛，决然提枪，爆喝一声，脚下数丈方圆的坚冰尽数炸裂。飞散的冰屑中现出一只九头异兽，悬在男人身后。一股亘古暴虐的洪荒气息自异兽身上散出，全部灌入男人体内。
千里无人的冰雪荒原上，升起了一道铺天盖地的罕见龙卷。龙卷之中，九道匹练枪影如银河乍泄，射向眼前老人。
老人须发皆张，双手持刀，从肩上缓缓举起。
“破！”
朴实无华的一刀劈下，将眼前虚空都斩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缺口。龙卷遇上了这道缺口，挣扎一下就被吞噬进去，宛如高楼塌陷，九道枪影也随之失去了方向，纷纷陷入虚空之中。
只听“铿”地一声脆响，男人手中的长枪断作两截，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扎倒在雪地上。
感受到主人生命气息的消失，九头异兽仰天怒号，震起风雪漫天。眼见异兽就要飞天而去，老人拄刀入地，双手结了一个古怪手印，沉声喝道：“玄黄解印，祸斗吞天！”
顿时，老人面前的大刀上窜起一股滔天黑气。黑气在空中凝成一只漆黑恶兽，恶兽虎身犬首却无尾，粗壮四肢燃烧着熊熊黒焰。
就在漆黑恶兽欲扑向逃离的九头异兽之际，无人荒原上飘来一个声音。
“你可以杀他，但还不能杀了它。”
老人闻言面色骤变，他认得这个声音，而且还知道自己如果强行施为，不但抓不住眼前异兽，更是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安然回去。
“是你。”
老人收回大刀，眼睁睁看着九头异兽化作光点消失天际后，转头望向远方冰川上站着的那道颀长身影。
“为了对付他，你们四大元帅联手在苍钜城中布下天罗地网。最后，还让你不顾元神反噬祭出刀中的祸斗真身，他也算是死得不冤了。”
“千里之计，功亏一篑。想不到，失踪这么久的你竟然躲在北荒之中。”
老人面露无奈，随风飘散的花白须发也让他原本坚毅的面容变得苍老了许多。
“如果不躲起来，说不定今日死在祸斗刀下的就是我了。”
“既然你能看到这一层，为何不肯跨出那一步？死，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你我各有天命。你需要用你的祸斗刀守护整个天下，更需要用你残余的生命冒险一搏，而我也需要将我身上背负的一切传承下去。就算我没有那个念头，也不能因为我而中断了它赋予我的天命。”
“武峥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最特殊的一个。不过，你既然孤身潜伏北荒这么多年，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怕是已经见不到了。”
说完，老人扛起大刀，扭头往回走去。
风雪中，原本魁梧的身形此刻尽显孤独萧瑟，扛着大刀的脚步也不像来时那么轻松稳健。
消失天际的光点已经飞出数千里之外，在盘旋了整整一天后，终于从天上落下。
这是一座大山，突兀立于延绵数百里的丘原之上，高耸入云。
这样的夜里，远远望去，大山更显苍劲深邃。
山上草木旺盛，其间有径盘旋而上，山林间，依稀有数点烛火明昧，透露出些许生息。
一声嘹亮婴啼，刺破了夜林的静谧。
婴啼传自山中一间屋子内，未及那些沉睡的生灵醒悟过来，屋子内骤然亮起耀眼红光，宛若赤火炸裂，爆冲而出。
“这，这是……是灵体！是，是灵体！祝融大神显灵了，是祝融大神显灵了！快，你快去找长老……”
屋内的老人看着浑身红光，被抱在稳婆手里的初生婴儿，颤抖地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未等老人那惊慌失措的儿子走出多远，一个身材高大的赤发老人已经带着人往屋子走来。
“长，长老……我儿，儿子……”
刚成为父亲的男人结巴地说不出话。
“在外面等着。”
老人说话的语气就和他那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样，坚定地不容质疑。
但当他进屋看到浑身红光的婴儿时，不知多少年未出现的笑容竟在他苍老僵硬的脸上融化开来，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颤抖着双手从泣不成声的稳婆手中接过婴儿。
苍老却依然稳健的大手，轻轻抚过婴儿光滑的身体，仔细地感受着那一股熟悉却又出乎意外浑厚的气息。随着老人的抚摸，婴儿的哭声渐止，身上的红光也开始收敛，但透过光洁细腻的皮肤，依然能看到隐藏在下面的赤红血脉。随着婴儿的脉动，血液中的红光也如有生命一般，一闪一息地呼吸着，似是在庆贺自己降生到世上，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祝融大神显灵了，长老！是祝融大神显灵了！”
跪在地上的老人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脸上焕发着说不出的异彩。
“这孩子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你们一家明日就搬到祝融林。”
赤发老人恢复了平静，他接过稳婆递来的毛毯，小心翼翼将婴儿裹住。
这个时候，门又开了。
在邢九霄走进木屋之前，他对自己的判断还有些怀疑，他只是被一股异样的元气波动给惊醒。可当他亲眼看到眼前这个婴儿时，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让他诧异的是，在这座山上，灵体的出世几乎百年难遇。而十多年前，部族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天赐灵体。只可惜那人两年前在所有族人不解与愤怒的目光下离开了这座大山。
或许这是盘古大神对子民的怜惜，才会再降生一个灵体给族人。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缓慢的木拐顿地声，邢九霄急忙收回心思，垂手立在一旁。在这座山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恭敬。
佝偻的身影伴随着沉重的木拐声出现在屋内，烛火摇曳下的脸庞，不知被岁月刻画了多少遍，那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就像是戈壁上饱受风蚀的岩层，不知几何。
“沙老。”
除了邢九霄和赤发老人外，屋内所有的人都恭敬地跪下身去，就连**上刚分娩的女人也挣扎着要爬起来。
“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佝偻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温和。
“祝融灵体，元神天赐。当年梦心那丫头天赐墨龙元神，不知盘古大神这次会给我们什么样的礼物。”
老人深埋在皱纹间的双眼注视着眼前婴儿，安详的眼神中勾起一抹回忆，屋内其他人闻言却默不作声，邢九霄又忍不住回忆起那人的音容笑貌。
“九霄，我要为他测神了。”
老人似乎不用回头看就能猜透邢九霄的心思，但祝融灵体，元神天赐。至于这元神究竟是什么，就需要施术查看。这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却也不一定很安全。灵体元神多为强大兽体，若元神兽过于强大，就会对周围兴奋旁观的人带来危险。
当然，一个初生婴儿的元神兽并不会强大到哪里去，可谨慎如邢九霄还是会一丝不苟地抬起双手，释放体内元气护住屋内其他人。
佝偻老人抱过婴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婴儿眉心，然后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老人的这根手指，刹那间，老人伸出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接着他双眼怒睁，一道黄褐色元气自手指射出，没入婴儿眉心，厉喝道：“九霄！”
邢九霄浑身一震，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面前这位老人脸上出现如此紧张的神情，不及细想，邢九霄催动十成元气，浑身散发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澎湃金色元气，将屋内所有人都严实包裹起来。
婴儿再一次张嘴嚎哭，而且居然挣脱了佝偻老人的怀抱，兀自悬在半空，接着，婴儿身上开始浮现出数道赤红元气。
元气在半空渐渐汇拢，最后凝成了一只赤色异兽。异兽蛇身鹰爪，肋生双翼，更可怕的是，异兽脖子上竟长了九个蛇头，只是所有的蛇头还都未睁开眼睛，好像沉睡之中。
异兽凝成一霎那，一股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庞大气息开始弥漫开来，这股气息直透邢九霄体内气海，若不是他早有准备，自己体内的元神兽也差点被要被逼现形。
这是什么？
邢九霄愕然看着眼前的九头异兽，不知觉间呼吸竟开始急促起来。
“哎。”
随着一声叹息，佝偻老人伸出右手，缓缓抓向半空中的婴儿。就在他触及婴儿之际，九头异兽突然探出了其中一个蛇头往他右手咬去。老人见状，缓缓抬起左手木拐，然后重重跺下，这一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座大山，甚至众人脚下的这片大地都为之震颤。震颤中，九头异兽重新化作数道元气飞回婴儿体内，婴儿也再次被他抱回怀中。
“沙老……”
“去请天部长老，其他人都出去，祝三，九霄留下。”
佝偻老人低头看着怀中婴儿，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很快，这里的异常动静，惊醒了整座山上的人，越来越多的烛火开始亮起，密密麻麻点亮了整座大山。
月色下，一只大鸟从山顶云层处盘旋而下，落到了屋前。
大鸟带来了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她进了屋后，就将目光落在佝偻老人手中的婴儿身上。
“沙老，真的是八兽之一么？”
“嗯，是九婴。”
当听到九婴两字时候，邢九霄的脸很明显抽搐了一下，而赤发老人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我明白了。”
女人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屋内其余三人，都往旁边靠了靠，腾出中间一块空地。
这时候，屋子外面又多了几个老人，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但没有沙老的吩咐他们不敢直接入内，只是望向彼此的神情中都带着几分忧虑。
屋内的女人依然站着不动，脸上一片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的身体才开始慢慢扭动起来，先是手，然后是腰肢，最后，双脚也开始有节奏地跳动起来。女人竟是光着脚的，而且她的手脚洁白而又光滑，与那一头半白头发丝毫不符。
梦呓般的女人在屋内跳着奇特的舞蹈，优美而又激烈的舞姿不禁让人为之目眩。随着女人的舞动，她身上开始出现丝丝氤氲元气，这些元气在她头顶逐渐汇聚成一幅画像。
画中，是一座大山，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女人的舞步越来越快，画面开始发生变化，大山上的云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烈火，烈火自山脚烧起，很快就烧过了山腰。
看到烈火烧遍半座大山，邢九霄开始紧张起来，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赤发老人眼中的浓浓惧意。但当他望向佝偻老人时，却从对方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或许这双眼睛已经将世间的所有灾难都看过一遍，只是一场大火，还不足以引起老人的担忧。
佝偻老人的目光始终看向一处，那就是大山的山顶。邢九霄顺着老人目光看去，大山之顶只有一块光滑的石壁，这块石壁他再熟悉不过，但此刻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火势漫过半山腰的时就渐渐停住，突然，女人的舞姿骤急，原本安详平静的神情也变得癫狂起来。
这是？
邢九霄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尤其是在施展梦兆神术的时候，他有些担心，甚至有上前阻止的冲动。但他知道，此刻房间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另一个人的掌握之中，自己只要安静待命即可。
女人的舞姿越来越快，快的都要看不清身形。这时候画面又变了，山上猛然刮起一阵大风，大风绕着整座大山打旋。这阵大风非但没有吹熄大火，反而让火势更加凶猛，转息功夫，大火就吞没了整座大山。
“啊！”
赤发老人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邢九霄觉得自己手心已全是冷汗，眼前的火势已经不是一起火灾那么简单了，这一定是盘古大神要借梦兆神术告诉子民什么。
这声惊呼，也惊醒了跳舞的女人，让屋内这副元气所绘的诡异景象渐渐消散。
“烈火吞山，这，这是大凶之兆！沙老，这孩子不能留，他是九婴！就算他是灵体，也必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赤发老人声音沙哑发抖，面露决然。
女人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整个人如虚脱一般喘着粗气。她头上白发比进屋时更多了，面容也更显苍老。邢九霄急忙上前恭敬地将她扶起，伸手为她度入消耗过度的元气。
“九霄，你看到了么？”
“什么？”
邢九霄不知老人在询问自己什么，刚才的梦兆神术中难道还有什么自己没有看见的东西么？
“祝三，以后这个孩子由你照顾，就叫祝炎。刚才梦兆神术中所看到的一切，你们都要忘记。祝炎的元神是九婴，这件事，你们也不许对任何人说。”
说完，佝偻老人将婴儿交还给赤发老人，然后拄着木拐往屋外走去。
“沙老！那是火灾，不是祝融大神！九婴会给我们带来……”
赤发老人抱着婴儿的手在不住颤抖，但佝偻老人却没有止步，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
“风，要回来了。”
随着话音远去的是依然沉稳的木拐声。
大山上的烛火又逐渐稀疏，一切恢复了该有的宁静。
而邢九霄彻夜未眠，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一场吞天大火，还有老人最后的一句话：风要回来了。
大山之外数千里，在一片茫茫无边的群山之间，隐藏着一个幽静的山谷。
山谷中间有一深潭，潭边一块光滑青石上，两人正对坐下棋。
执白子的是一个挽髻少年，执黑子的却是一个垂髫孩童。
就在两人苦思棋路之际，身边深潭竟然无风起波，波纹搅碎了潭中银盘，也让映在棋盘上的月光变得凌乱。挽髻少年见状眉头微皱，疑惑道：“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垂髫孩童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喃喃道：“师父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神神叨叨坐在观星岩上，到现在还没下来。傻子都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原来如此，都惊着我的小龙了，看来师父今天都是不会再下来了。”
“哼，我才不信你养的龙这么厉害。要是这么厉害，也不可能被一只破老鹰吓得躲进潭里好几天都不敢出来。”
挽髻少年闻言并不生气，只是摇头笑道：“这可不一样，它只是还未长成。等到时候被我养大了，就厉害了。”
“养大了还能吃了不成？”
垂髫孩童摸着手中棋子皱眉嘀咕。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下这里！轮到你了，师兄。”
“咦？真是一步好棋，唔，待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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