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人鱼之歌

　　盛大的祭典仍然在进行着。

　　“有意思。”

　　在人行道之外的柏油路上，一辆黑色的箱形自动车在缓缓前进。朴素到了极点的外壳，看起来就像是骨灰盒一样。虽然外表没有任何装饰，但从窗帘的缝隙中望进去，可以看到奢华到极点的内部装潢。铺着地毯的坐席和刻着浮雕的内壁，一眼就能认出是和皇室有关的东西。

　　端坐在靠窗位置的，是一枚黑色的钉子。

　　用钉子这个词来形容的话，或许是对大英帝国的皇太子——爱德蒙德殿下的大不敬呢。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大概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完全忽略周遭的环境，与身边的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仿佛就是专门为了破坏气氛而来，漆黑色的尖钉以极轻蔑极傲慢的姿态，大剌剌地插在了这一片金灿灿暖融融的豪华之中。这就是被称为“黑太子”的皇太子殿下。

　　此刻，我们的爱德蒙德殿下正在看着车窗外面的人流。他再度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很有意思。”

　　“的确，每年的利物浦自动人偶展，都会给人以时代进步的日新月异感。”垂手侍立在他身边，军服笔挺，但已经显出老态的男子恭谨地回答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呐，古雷坦将军。”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要将将军的话语全盘否定打碎一般，爱德蒙德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人行道上拥挤的蚂蚁们身上，“是那里呀，那里。”

　　将军皱起了眉头，顺着皇子的视线看去。

　　“看到了吗？将军？”

　　“恕老臣愚钝，但老臣只看到了普通的游人。”

　　“你老了啊，将军。如果年轻个十几二十岁，那种对女人的敏感嗅觉还保留着的话，大概就能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爱德蒙德哂笑着，“看啊，那边那三个女人。很好的女人——对吧？”

　　“看起来并未和其它人有什么不同……等等，难道是？”

　　“发现了呐，将军。是魔力的波动，对吧？幻术性质的魔力波动……虽然在这满大街都是人偶、人偶、人偶的街道上，这种程度的波动显得非常平凡，但只要有心的话还是能发觉的……不，与其说是有心，不如说是对女人的敏感呢！”

　　说着，爱德蒙德张狂地大笑起来，而将军则有些尴尬地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话说回来，莱科涅那家伙，居然就这么挂掉了。”话锋一转，爱德蒙德舒服地靠在他那张柔软的沙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沙发的扶手。

　　“封锁消息花了很大的力气，但这种事情终究还是隐瞒不了的吧。不过幸好，他是我的部下这种事并没有被我那昏庸愚蠢的父亲所发觉。他真的以为是温斯顿那家伙勾结日本军部叛国投敌吗？他只能作此想不是吗？”

　　自顾自地冷笑着，爱德蒙德以一个更加肆无忌惮的姿势斜卧在沙发上，“战争就要爆发了哪，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的话，能阻止这场战争的，就只有我了……”

　　“那么，现在，前进吧，向着世界之王的宝座——”

　　随着太子的命令，这辆骨灰盒，转瞬间消失在了道路的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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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杂在人群之中，夜夜和格丽珊露达兴奋地穿梭来往于各个店铺之间，笑靥如花。

　　而薇奥拉则被这两个兴奋到不行的家伙拉着满大街晃悠，虽然身体在下意识地跟着移动，但是她的脑袋里面则在思考着别的问题。

　　这也是这几天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那一天的战斗——

　　法师本能地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要说出乎她意料之处，那么无疑就是莱科涅的实力。为什么这位魔王在身处六道死亡一指的死局之中，还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倘若不是格丽珊露达救助及时，那么法师早就在那道灼炎的巨流中灰飞烟灭了。那可是迷宫之魔王的全部魔力、加上法师身上的双重防护法术所构建出来的防御啊，仅仅是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在那恐怖到几乎不敢再回忆起的攻击之中化为了乌有。

　　或者，在那火焰之中多待上片刻的时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那么两个人也会一起化为一缕微尘。

　　而且，当时莱科涅的模样，薇奥拉也是亲眼见到了的。那无疑是被死亡一指的负能量将身体几乎侵蚀殆尽时才能拥有的姿态，到了那个份儿上，说是已经死了也不为过。可是为什么莱科涅却能够在这个状态下放出那种程度的攻击？虽然那一击也可以说是他的最后一击了。

　　简单来说，如果他一开始就有那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在面对第一发死亡一指的时候就使用出来？或者说，为什么不在身体被侵蚀成那种状态之前就用出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莱科涅这个家伙，在最后关头使用了什么能够提升自己实力的办法——秘术、物品，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而且还能够提高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一想到这里，薇奥拉的心底就不禁一阵冰冷。

　　那还是她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是自己太小看这个世界了吗？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

　　有什么声音，流入薇奥拉的耳中。与其说是单纯的声音的话，还不如换成另外一种描述方式。没错，那是响彻天际的澄澈歌声，那是以太的震颤，那是玛娜的共鸣，是充塞在这世界之中的庞大魔力在被人如同拨动琴弦一般弹奏。

　　——有谁在唱歌。

　　带着一点忧伤的旋律，仿佛在希腊式的古老神殿内，在那午后通透一如泉水的阳光浸泡下，在那以浮雕述说故事大理石柱上轻轻缠绕，盘旋而上的长春花藤。

　　歌声在水中搅起了涟漪，以某个地方为中心，魔力的水滴在随着旋律而跳跃、蠢动。随即，涓滴的魔力汇聚成细小的水流，之后化为澎湃的长江大河在耳边咆哮，而最终居然在这空间之中掀起了莫可名状的巨大海啸，穿透了物质的阻隔。

　　魔力……好像在欢呼和奔涌。欢欣地舞动，前去觐见君临于世界之上的王者。

　　就在这个时候，牵着薇奥拉的两只手中，其中一只忽然开始颤抖起来。法师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身边脸色发白，盯着那“某个地方”的夜夜。少女的身体虽然在颤抖，但是面部的表情却是僵硬一片，如同真正的木偶一般。

　　“夜夜！”薇奥拉低喝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调集体内的龙之魔力送入她的体内。与此同时，格丽珊露达也做了和薇奥拉相同的事情。两道魔力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进入了夜夜的魔术回路之中，但在回路里，早就有了第三道魔力盘踞在那里，似乎是在宣示着它对夜夜的所有权一般，恣意地扰乱并侵蚀着她的回路。

　　“这究竟是——！？”格丽珊露达通过魔力的信号传回来的讯息感知到夜夜体内的情况，猛然瞪大了眼睛，和面前的法师对视。薇奥拉面沉如水，抬起头左右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是不知名的魔术，但似乎只针对自动人偶。”正如她所说，在三人身边，混杂在人流之中的自动人偶，也像夜夜一样，不约而同地僵直着。

　　“那么这外来的魔力，就是那魔术的效果？可恶，居然有能够直接侵入人偶回路的魔法。与其说是便利，不如说是可恨……”格丽珊露达咬牙切齿地增大了输送的魔力量，和那外来的魔术争夺着夜夜回路的控制权。魔力的过度使用刺激着她身上莱科涅造成的伤痕，伤处如遭刀割，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松哪怕一秒钟。

　　格丽珊露达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身边的薇奥拉，后者和她一样，也在加大着输出魔力的功率。但迷宫之魔王所不知道的是，薇奥拉身上烧伤处传来的痛楚比她更甚。因为流淌在血管中那龙之魔力的激烈奔涌，带动着血液的流速也加快了起来，对于伤口的刺激当然也就更大。

　　但是即便如此，那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外来魔力仍然顽强地扎根在夜夜的魔术回路之中，无论两人以自身的魔力如何冲击，那外来的侵略者都仍然岿然不动。

　　“小薇奥拉，把魔力给我！”格丽珊露达冷哼一声，薇奥拉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她恍然大悟地将手掌贴在格丽珊露达的肩膀上，龙之魔力改道分流，源源不绝地涌入迷宫之魔王的体内。随即，两人份的魔力被收束、集中、压缩，化作了纤细的丝线，再度进入了夜夜的体内。紧接着，温斯顿家传的秘术“阿里阿德涅的线”发挥了作用，最大限度集中的魔力之线宛如灼烈的激光一般瞬间破开了夜夜回路之中外来魔力的侵扰，一口气接管了“金刚力”的控制权。

　　随着外来魔力的退却，夜夜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停止了。她的眼神从空洞一片恢复了原本的灵动，迷茫地看着身边的格丽珊露达和薇奥拉。

　　“夜夜，你没事吧？”薇奥拉急切地问道，而夜夜则回以一个虚弱的笑容：“嗯，没事，姐姐……夜夜只是突然有点头晕。”

　　“现在先不要说这个……”格丽珊露达警惕地将夜夜和薇奥拉护在自己身边，转头看着周围的情况，“不好，人偶全部都失控了，照这种情况下去的话可不妙。”

　　随后，正如她所说，骚动爆发了。

　　在人潮之中，涌起了另一道洪流。那是自动人偶的大军。无论是游客自己携带的人偶，还是展会上展出的人偶，亦或者是在店铺里工作的人偶，甚至是在路边负责清扫的人偶，全部都、全部都朝着一个方向，沉默但是坚定地开始推挤开身边蠕动着的行人们。

　　一时间，咒骂、吵嚷、嘈杂、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看不见身边的人们一样，人偶们坚定地前进，以身体去挤压、去碰撞、去开出一条觐见的道路。

　　人类的身体，当然是挤不过自动人偶的。而且由于人偶们的异变，人群中也发生了骚乱。游客和店主想要追回自己的人偶，但很快就被机械的大军所淹没，或者是根本没有能够冲破毫无回旋余地的拥挤人墙。

　　而薇奥拉三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如同身处激流中一般，四面八方都传来无数的推力。看着身边明显开始失控的状况，法师很干脆地念出一句咒语，一道白光闪现，转瞬间三人就凭空消失在人群之中，在下一秒出现在附近建筑的房顶上，俯视着底下道路上的一片混乱。。紧接着，从薇奥拉三人来的方向——也就是利物浦车站广场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更嘈杂的声音。倘若说现在街道上仅仅是“骚乱”的话，那么在那一边爆发的，就可以称得上是十足的“灾难”了。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日光，开始慢慢地在地面上划定自己的领土。坚固而锐利的躯体反射着金属的光辉，被塑造成最冷硬的暴虐，那是傲立于天地之间的、钢铁的王座——

　　——机巧战舰，狄德罗斯。

　　这一艘当代机巧科技的结晶，为战争而造的庞然大物仿佛沉睡已久的巨兽，随着这萦绕在空中的旋律而被从无尽的长眠中唤醒，抬起了自己狰狞的头颅。随着低沉的金属嗡鸣声，战舰上的主炮开始缓缓地转动。

　　那是巨兽锐利的尖角，也是宣告毁灭与战争的号角。八英寸口径的钢铁长枪傲然指向天空，那是对整个世界的挑衅……不，宣战。

　　因为狄德罗斯的移动，地面上仰头看向这“有形的暴虐”的人们出现了短暂的失神。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人偶的大军再一次冲撞人群，试图冲破这些它们原本的主人的阻挡，去到新的王者那里去。

　　这才是祭典呀，为了新王登基而召开的盛大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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