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利物浦

　　“那么，这场赌赛，究竟结果如何呢？”

　　端坐在高阶之上，旁边侍立着伊吕利和小紫，硝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衣服破破烂烂的夜夜，和侧腹隐隐有血迹洇出的雷真，以及两人身边的薇奥拉。

　　“……是夜夜输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夜夜低下了头。

　　“哦，那你愿意奉男孩为主了么？”硝子挑起眉。

　　夜夜紧紧地咬着嘴唇，双眼中再度泛起了泪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点头，声音细如蚊鸣，仿佛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般，“夜夜……愿意当他的人偶。”

　　硝子的目光转向雷真，但是眼睛里殊无笑意，“男孩，你对此满意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雷真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满意。”

　　房间中瞬间一片寂静。

　　啪。一声脆响，硝子将手中的烟斗猛地掷在了地上。她长身而起，阴沉着脸看向雷真。雷真和雪月花三姐妹都被硝子突然爆发的这无声的怒气震慑住了，只有薇奥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说你——不满意？我花柳斋的稀世名作雪月花，多少位高权重者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亦不可求，今日你小子拿到手来却说不满意？这在羞辱我花柳斋么！？”

　　硝子的声音仿佛寒冰雕成的细针，阴恻恻地钻入雷真的耳中，寒透心肺。

　　硝子一步步走近雷真，每走一步，无形的威势就多了一层，雷真的膝盖颤抖的幅度也在不断增强，等到硝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少年的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弯曲。

　　怒气在房间中聚集，如同乌云一般罩在雷真的头上。

　　“现在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满意，那么即使是赤羽一族的红翼之血也不能成为你活着的理由。”

　　硝子冷冷地看着雷真，然后断金切玉般吐出一字，“说！”

　　怒气的铁幕陡然消散，雷真只觉眼前一亮，仿佛终于从深深的海底探出了水面，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着，脸色苍白如同死人。

　　“我要撤回这场赌赛的约定。”

　　看着夜夜诧异、惊怒与悲伤的眼神，雷真感觉自己的双腿一下子有了力量。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直面面色阴沉得可怕的硝子，大声重复，“我要撤回这场赌赛的约定，夜夜她不必再作为——也不会是我的人偶。”

　　少年走到夜夜面前，矮下身子单膝跪地。

　　“对不起，夜夜。我收回我那时的话。‘我的人偶’什么的，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对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雷真抬起头直视着夜夜的双眼，“我以前只是以为，机巧人偶是单纯、死板而无生命的工具。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多么离谱。”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命，我也不知道对于生命究竟有没有一个真正正确的定义。但是我想，倘若生命只是有血肉，有骨骼，有皮肤的活着的东西，那么生命的意义未免也太过狭隘而和虚伪。”

　　“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但我知道，夜夜她也是有灵魂的，她会高兴，会愤怒，会悲伤，会哭泣，会笑，会为自己而感到骄傲，而我以前所做的事，完全是忽略了她的感受，她的心啊。”

　　雷真每一次说出人偶两个字，都如同流淌着毒液的刻刀，深深刻进夜夜的心里。

　　——“那就赶快立刻把‘人偶’借给我——！”

　　——“别把我当作小孩子。那么，准备借给我的是哪一个‘人偶’，至少要让我知道吧！”

　　——“我这么下流真是抱歉。不过你这个‘人偶’很快也就要被我这个下流的男人所使用了。”

　　——“可以把‘人偶’借给我了么？”

　　——“算了——那么说好了，夜夜。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以后就要做我的‘人偶’，明白吗？”

　　——“所以成为我的‘人偶’吧，夜夜。”

　　“我不敢再奢求你的谅解，夜夜，但是，请你作为我的搭档，我的同伴，而不是‘人偶’，把力量稍稍借给我一些，可以吗？我承认我现在的确很弱小，但我保证会很快赶上来的，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优秀搭档的。”

　　“——”

　　仿佛这诚挚的告白是一记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地砸在脑袋上，夜夜沉默地看着雷真。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那么，约定了哦。如果你再说出那种讨人厌的话，夜夜会立刻离开的哟。一定会的哟。”黑发的少女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别过脸伸出小指朝雷真勾了勾，“夜夜说到做到。”仿佛感觉这威胁还不甚有威力般地，再次强调道。

　　“嗯，约定了哟。如果我再说那种话，你大可以离开我没关系。”雷真笑着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

　　“硝子小姐，你对我的解释还满意么？”

　　雷真站起身来，对硝子微笑道。

　　硝子眯起眼睛看着雷真，“狡猾的小子。”她弯腰抚摸着雷真的脸庞，然后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雪月花三姐妹怔怔地站在原地，对硝子的行为大惑不解，而只有雷真本人坦然以对。

　　“这样就算两清了，小子。”

　　硝子回到阶上，伊吕利捡起烟枪送到她的手里。

　　“那么——就这样吧，努力成为能够配得上夜夜的优秀人偶使，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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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水，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薇奥拉姐姐，还在摆弄这个黑色的东西呀？”

　　薇奥拉原本在摆弄着手中的一个硕大的黑色机械，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趴在列车座位上凑过来的夜夜。

　　在坐上火车之前，三人在英国伦敦的商店中购买了这个叫做摄像机的机械，在半旅行半修行的旅途中，它留下了许多照片和录像，并且拜托当地的影印店洗出了照片和录像带，其中就包括现在放在车厢桌子上的一张照片，上面是夜夜笑靥如花地环抱着表情僵硬的薇奥拉，背景则是伦敦标志性的建筑物大本钟。

　　“它的名字叫做摄像机呀，用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记不住么？”薇奥拉心领神会地拍拍自己的膝头，于是夜夜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然后朝坐在对面的雷真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那好像就是在说，看吧，我有薇奥拉姐姐的膝枕特权，你没有。

　　雷真并不会和耍小孩子脾气的夜夜计较，透过车窗望去，少年看到的是不同于日本乡下的奇特风景。那是近代都市的独有风光，柏油大路上跑着生产出来的最新型的汽车，道路两旁尽是混凝土建筑，一眼看去好像被分成了两层，上面是布满一个个阳台和窗口，如同蜂窝一样灰扑扑白生生的住宅楼层，下面则是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店面，漆成鲜艳彩色的顶篷下面摆放着塑料的桌椅，柜台下面的货架上放满了招徕客人的商品。

　　最令人惊奇的就是此地得到广泛使用的自动人偶，一个个形态各异，用铁皮做成的呆板人形或是呆立于柜台旁边，手中拿着一叠海报不停地向行人派发；或是站在店门前拿着两张看板，每过十分钟就把后面的看板拿出来盖在前面；或是端着盛有试喝咖啡的盘子，好一副充斥着油烟与纸币味道的摩登图景，好一条商人视其为繁华诗人视其为喧闹的车水长街，好一座巨大齿轮般咔咔运转，将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与物都作为其零件的生产工厂。

　　“这地方比冷酷无情只知呆板运转的机械境少了太多精准，比完美对称追求集体利益的世外桃源多了太多市侩，比群魔乱舞尽是吵闹不堪的喧癫空隧少了太多癫狂，比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图谋不轨的卡瑟利多了太多和谐。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无疑是金属的银灰色，然而下一刻我又觉得像纸币上的暗绿色，再后来我就觉得这里容纳了太多色彩，但是又没有自己的色彩，所以只能把所有色彩聚集起来形成远远看去驳杂不堪的白。”

　　法师指点着利物浦的沿途风物发表着自己的评论，雷真和夜夜听得入神，直到法师说完之后才呆愣愣地反应过来，夜夜指着犹自一脸呆板相的雷真偷笑道：“薇奥拉姐姐你少说了一种颜色，还有满大街都是的，雷真这种色狼的眼神那色迷迷的粉红色！”

　　“没有那种眼神，也不会有颜色。不要瞎说。”雷真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们到这里不是来玩的，懂不？”

　　“真是的，雷真不懂人心。”夜夜撅起嘴，“还是薇奥拉姐姐温柔体贴。。”说着又往法师的怀里蹭了蹭。

　　“如果你们听得懂刚才我在说什么，那就真的是奇迹出现了。”如同抚摸着猫儿一般抚摸着夜夜的头发，薇奥拉漫不经心地评论道。

　　这辆火车，从英国伦敦开往利物浦，其目的地正是位于利物浦的机巧魔术学院，也是西欧第一的魔术界最高学府，瓦尔普吉斯王立机巧学院。

　　来自日本的雷真一行三人，千里迢迢从极东的岛国来到西欧的英伦三岛，为的就是追杀两年前曾经灭了赤羽一族满门的凶手，赤羽天全。

　　其实，薇奥拉原本是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兴趣的。对于她来说，除了继续与雪月花三姐妹的日常和继续自己的奥术之道外，就没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哦，也许还有等到在硝子这里的“寄住期”结束，回到印记城这件事情。

　　但是在夜夜的强烈要求之下，薇奥拉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她从一个岛国来到了另一个岛国，当然在出发之前也少不了大大安抚一下伊吕利和小紫的不满情绪。

　　至于伪装的身份，就是雷真的第二具自动人偶。虽然雷真并不能同时控制两具人偶而我们的银龙小姐也并非机械之身，但无论是她人形下的两只精灵耳朵还是巨龙的原形，都不会被凡人们认为是他们的同类。

　　故事，这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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