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殿前惊梦

　　长安是大唐中心，皇城是长安中心，太极宫就在长安中轴线上。太极宫其实是大内正宫的统称，一路经过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就是太极殿，千叟宴就设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之上。

　　此时此地方岩很是激动，因为他就站在大唐最核心的位置，甚至可以远远望见太极殿前的太上皇陛下。不过今天不是个激动的日子，他站在李纲身边东张西望寻找杨黛的踪迹。人没看到，却等来了老头的一声训斥：“哼，站好了！没个大唐边军的样子吗？”

　　方岩立刻站得跟标枪一般笔挺。武状元也好、国子监也罢，方岩都没这种自我认同，可是一提边军二字他就会条件反射一般从身体到精神都紧绷起来。

　　老头儿撇了方岩一眼，然后满脸得意的大快朵颐。之前方岩来找他的时候很是坦白，把跟杨黛的事情都说了，老头儿很痛快的答应帮忙，他年青时方正刚直，如今年纪大了反倒随和轻松起来，对这种君子好逑的事情一百个支持。

　　千叟宴只是号称，实际上到场的老者加上随行晚辈也不足千人，不过这已然是非常可观了，天下世族大家的家主耆老几乎全部到场，其中不少都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物，便是太上皇李渊也不敢怠慢。

　　“是不是很奇怪这些老家伙凭什么这么牛？”看着这些轻易见不到的大佬们，李纲老头儿打开了话匣子，“我且问你个问题，家和国哪个更厉害？”

　　“当然是国了。”这显然是个愚蠢的问题，方岩不知道老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一个家族再强大也不过是一家一姓而已，怎么能与整个天下相提并论？

　　“非也非也，自汉末到如今，家比国厉害。”老头儿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继续道，“且不说‘王与马共天下’，王家与司马家动辄废立皇帝。单说兰陵萧氏，便建了齐梁两朝，出了二十一位皇帝，三十多位宰相，文臣武将不计其数。由汉末至今，一国一朝的兴亡交替不过数十年而已，但士族门阀却能超过千百年屹立不倒。现在你再看，家和国哪个厉害？”

　　兰陵萧氏，不就是萧皇后的家族吗？原来她的家族曾如此辉煌，方岩不由得不感慨。只可惜此刻大秦人不在，否则他能举出无数欧西大族废立王朝的例子。

　　“当今天下有五个士族门阀最为尊贵，李氏、崔氏、卢氏、郑氏、王氏。太上皇于大业十三年起兵反隋，只用了一年就建立了大唐，便是因为背靠陇西李家。李家打败了杨家，建立了天下，所以我朝号称李唐！”李纲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扫视太极殿前的所有老者，“可是你怎么能知道，此时此地的这些士族里不会再跳出来一个王渊、刘渊、崔渊，过几年灭了大唐？士族不除，天下难安！”

　　此刻李纲眼中的光芒令方岩不寒而栗，他不明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为什么会让他感到恐惧，隐隐觉得李纲的话不对，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茫然的扫视众人，突然发现了一些衣着寒酸、面有菜色的老者，于是不解的问道，“他们这些穷人呢？难道他们也能威胁大唐？”

　　“你仔细看清楚这些人，他们不需要你可怜，也不值得你可怜。”

　　李纲不提醒方岩倒还不曾注意，这些老者虽寒酸，眉宇神色间却尽是傲然之色，面对周围显赫的大族家长也丝毫不假颜色。

　　“他们如今虽寒酸，当年可是富可敌国、权倾朝野之辈。可惜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坐视百姓饥寒、外族入侵，全然无动于衷。所谓拔一毛而利天下，犹不为也，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方岩视野，正是王祖德。方岩观察了片刻，从眼神和举止中看住此刻驾驭这幅躯壳的确实是王祖德，可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仔细看来好像他的相貌有了一些变化，依稀还能看出几分郁观澜的影子。

　　之前放了郁观澜一马，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怪事。方岩在心里暗自嘀咕。

　　此时罕见的一幕发生了，权势熏天的太原王家族长王承嗣居然站起身来，走到邻桌的一位寒酸老者面前举杯相邀，不想那老者却冷哼一声仰面朝天，居然不理睬王承嗣！要知道李渊就是在太原起兵造反的，得到了太原王家的鼎力相助，有这层渊源王家在大唐一直是横走走路的，主动前来敬酒也就罢了，居然被一个寒酸老者当场拂了面子。

　　一旁的王祖德勃然大怒，恶棍脾气上来当场就要发作，寒酸老者身后闪出一人挡住了王祖德，居然是谢江临！

　　李纲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知道那寒酸老头是谁吗？他就是陈郡谢氏的族长，天下门阀士族也有分高低贵贱之分，所谓王谢袁萧，琅琊王氏第一，陈郡谢氏第二，方才我所说的萧家虽显贵无比，也不过是敬陪末座。如今谢氏虽败落了，也还是天下一等名门，比起来太原王氏只能算是下等门第，所以王承嗣要去敬酒。”

　　这么一说方岩明白了，脑海里突然泛起了一句诗，不自觉就吟诵了出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李纲听了这诗眼前一亮，然后又摇了摇头，“诗是好诗，可是当不得真，谢氏哪怕如今沦落为街头小贩，也是上等士族，是不会与寻常百姓通婚的。”注1

　　此时的王祖德和谢江临如同斗鸡一般相对而立，当着天下各位家主的面，陈郡谢氏和太原王氏的脸可坚决不能丢！可是又能怎样，难道御前动武不成？

　　就在骑虎难下的时候，只听有人高声通传，皇帝陛下驾到。王承嗣冷哼一声，借着这个台阶走回了自己席位。王祖德脸色突然显出迷惘之色，这瞬间他的神色表情完全就是燃骨仙！随即他又恢复了正常，悻悻走回了王承嗣身后。

　　王祖德很不对劲！就在他表情变化的瞬间，方岩似乎感觉到太极殿前的法阵变得活跃起来，牢牢压制住了燃骨仙的意识。

　　参见皇帝的礼仪并不繁琐，因为这并非是朝会，一切礼仪从简，满座都在等待叶念初大戏开场。

　　皇帝落座后后与太上皇相谈甚欢，方岩并没有在皇帝身边发现杨黛的踪迹，很是失望。不过他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以他的目力可以轻松看清全场情况，可就是看不清皇帝和太上皇的身边。元初冥想清楚的告诉他，太极殿法阵不仅压制燃骨仙，也在压制所有人！

　　转念一想这也是应有之义，天下修行者无数，若是有人暴起行刺又当如何？这法阵自然是防护大内禁中之用。

　　云板铮铮，四下顿时一静，一位宫装丽人飘然而至，正是叶念初。她只是缓缓前行，那风姿便让所有人呼吸都停止了，这漫天的月色都似化在了身上。走到场中时她突然回眸看了一眼，所有人心便头雀跃，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云裳无风轻舞，朱唇轻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第一折，惊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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